機關辦公人員暴增之後,紅星廠開始了機關人事變革,分廠和分公司等一級、二級、三級分支機構的機關逐漸成立,相應人員下調充任。
鋼城軋鋼廠機關成立以後,紅星軋鋼廠機關逐漸向集團機關過渡。
還留在這裡的機關乾部主要分成了三批次。
首先是已經確定要歸納到集團機關的乾部和乾事,其次是暫時駐留負責軋鋼業務的乾部和乾事,最後則是為新京一軋鋼廠培養的乾部職工。
集團乾部職工會在明年年底,或者後年的年初直接搬去集團辦公大樓。
軋鋼廠駐留乾部職工則會隨軋鋼廠職工一起搬去鋼城,這些人有部分人員是掛著鋼城軋鋼廠乾部職務的,過去就直接上崗了。
為新京一軋鋼廠培養的乾部職工,則會隨同現有紅星軋鋼廠的設備一起調去屬於京城工業的新軋鋼廠。
三股分流,這裡的辦公樓真就會人去樓空了。
其實從今年開始,紅星軋鋼廠廠區就已經陸陸續續關閉了一些車間,調走了一些乾部職工。
鋼城工業整合了五金工業、電子工業、冶金工業等等,軋鋼廠需要的配套工業都可以從鋼城完成生產和加工,就算加上運輸成本也比這邊低。
搬遷絕對不是一朝一夕的工作,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關閉的車間,調整的部門,調走的人員,都在整體規劃方案之中。
但表現出來的狀況就是,紅星廠逐漸的空了,雖然這種空是相對的。
李學武剛到紅星廠的時候廠職工人數也才一萬多,現在就算逐漸搬遷,也還有將近3萬人在廠區。
軋鋼工業三班倒,是要在兩年之內超額完成一些任務,做好搬遷期間的計劃儲備。
老李為什麼會在意職工和部門的疏解工作?
很簡單,無論是部門動,還是人動,就等於人事動,這兩年他一直都在做這件事。
你當老李隻會喊接著奏樂接著舞?
李學武同他配合工作了兩年多,對李懷德再了解不過,包括他的這些動作。
李懷德全麵接手紅星廠的工作也才兩年多一點點,此前從未重視過人事培養工作。
至少沒有現在這般重視。
你不能說他熊瞎子掰苞米,他以前倒是想插手人事工作了,可楊鳳山和楊元鬆能給他這個機會?
一個管後勤工作的副廠長,能把後勤、服務和保衛幾個部門的人事盯緊了就不錯了。
其實說起來,從現在往回看,老李手底下這些人還是很能打的。
當然了,三個部門的主要負責人接連折戟沉沙,最後隻跟著他走出來一個董文學。
這還得說董文學有個好妻子,好學生,否則他在去鋼城的第一年就折了。
仕途這條路真是危險重重,沒有一定能力的人絕不要硬逼著自己往前奔,害人害己。
——
“李主任找你談什麼了?”
景玉農坐在梳妝台前的凳子上,扯了毛巾擦著頭發,從鏡子裡看了身後躺在床上的李學武。
這壞蛋對她愈發的放肆了,明明說好的有事去招待所的,他卻非要來家裡。
難道男人都這麼庸俗嗎?
主臥雖然不比客廳,掛放了那麼多相框,可在床頭也是有她的全家福。
李學武也就這點惡趣味了,非要壓著她似是有意無意地對著相框,她都要氣死了。
還有,既然來了家裡,又哄著她穿了平時上班才穿的衣服,又在床上叫她景副主任……
這混蛋!就花花腸子。
“扯東扯西的,誰知道呢。”李學武躺在床上微微眯著眼睛,打量著梳妝台前的人7。
“你當我是傻的?”景玉農不滿地轉回頭,看了李學武,“彆說你們淨扯閒蛋了。”
“還真讓你說著了。”
李學武掀開薄被,從床上下來,站起身甩噠甩噠地往衛生間走,嘴裡沒在意地說道:“他貫會遮遮掩掩,故弄玄虛的,你還不知道他?”
“哼——”景玉農稍顯不滿地瞪了他的背影,道:“你們倆是一丘之貉,半斤對八兩。”
“您高抬我了,論扯嘰霸蛋,我可比不上李主任的能耐。”李學武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衛生間裡傳來,還伴有嘩嘩聲,“他跟我說,想要把打麻將放在今年的秋季運動會項目裡呢。”
“你們在一起就說些這個?”
景玉農擦著手裡的化妝品動作一頓,側耳傾聽衛生間裡的動靜,問道:“就沒說工作上的事?”
“說了,說你跟他發火了。”
李學武似乎是在洗澡,噗嚕噗嚕地回了她道:“是關於今年財政預算和費用支出使用進度的事,他讓我暫停一些項目的開發和推進工作。”
這麼解釋著,他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從衛生間門口探出頭問道:“你真跟他發火了?”
“正常的態度表達罷了。”景玉農漫不經心地說道:“不發火不足以表達財務的狀況。”
“嗯,我就說的嘛,您除了能跟我發火,怎麼可能跟老李來勁呢。”
他這話說完,人又閃回了衛生間繼續洗澡去了,可沒見著景玉農嗔怪地瞪向了他。
自己現在機關裡的形象都怨誰啊?
還不是配合李學武的表演,才讓她這位財務副總成了母夜叉的形象。
可恨可惱的是,李學武還玩上癮了,是要她一直這樣下去,塑造成一個冷麵正直的形象。
在單位是這樣,在床上……算了,不說了。
“你是怎麼考慮的?”塗抹完了護膚霜,她便來到了衛生間門前,抱著胳膊看了光條條的李學武,問:“關於李懷德,關於班子裡的這些人。”
“我怎麼考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怎麼考慮的。”李學武看了看架子上的洗浴用品,回頭問道:“你愛人平時用什麼洗頭?”
“跟你說正經的呢!”景玉農瞪了他一眼,見他無語的模樣,還是進去給他找了香皂。
當然不是她愛人的,是她自己用的。
“我說的也是正經的。”李學武一邊洗著頭發,一邊說道:“現在的情況是宜靜不宜動。”
“這段時間老蘇的動作你都知道了吧。”他抬起頭看了門口的景玉農講道:“彆以為老李要穩定局麵,就任由他上竄下跳的。”
“你知道蘇維德求的是什麼嗎?”
景玉農扯了架子上的毛巾掛在了浴室的扶手上,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你倒是要小心點。”
“知道,我怎麼能不知道。”李學武嘿嘿笑道:“他就差指著我鼻子罵街了,我還不知道他想要乾什麼?”
“無非是工宣隊的管理權限,他還是想要在這個領域做文章,畢竟是他最為熟悉的。”
“你知道還忍著他?”景玉農微微挑起眉毛,似是攛掇地說道:“這可不像是你的脾氣。”
“我什麼脾氣,我現在相當的有涵養。”李學武抹索一把臉上的水,看向景玉農壞笑道:“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做一個老實人。”
“嗬嗬——一點都不好笑。”景玉農咧咧嘴,轉過身去說道:“你是要對付李懷德吧。”
她走回主臥,扯了自己的浴巾回到門口,等著李學武出來。
“彆玩的太過火,李懷德在這個位置上,比換誰上去都強,包括穀維潔和董文學。”
“你想多了,老李對我可不薄,我怎麼可能算計他呢。”李學武走出來,接了她手裡的粉色浴巾看了看,沒在意地圍在了身上,“江湖一點地說,我們可是手足兄弟至愛親朋一般的感情啊。”
“嗯,聽你這麼一說,我更加肯定了。”景玉農白了他一眼,回到主臥後靠在了梳妝台上,淡淡地說道:“我隻是提醒你一句,彆得意忘形。”
“瞧,你還是不了解我。”李學武走到她身前挑起她的下巴認真地說道:“我就算得意,也不會忘形的,更不會忘了你。”
“一邊去——”景玉農受不了他的德行,拍開了他的手,嗔道:“你以後注意點,彆……”
彆什麼,她沒好意思說出來,但嗔怪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得嘞,既然你不喜歡。”李學武笑著扯過自己的衣服穿了起來,“下次我準備地方,約你。”
“還說不會得意忘形。”景玉農哼了一聲,語氣有些蕭索地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一錯再錯。”
“唉——”聽了她的話,李學武搖頭歎氣道:“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都是我的錯好吧,你千萬不要承擔這些壓力,怨我怨我。”
他站起身穿了褲子說道:“都是我浪蕩不羈,貪圖你的美色,誘惑你,勾引你……”
“閉嘴吧你——”景玉農被他說的不好意思了,內心的一點愧疚和感慨消散一空。
他最是能扯淡的,要不怎麼能跟李懷德混在一塊去。
“你要是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李學武提上褲子就想不認人了,“懸崖勒馬,尤未晚也。”
“彆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見景玉農眯起了眼睛盯著他,李學武扯了扯嘴角,穿上襯衣說道:“我對你可是認真的。”
“滿嘴屁話。”景玉農懶得再聽他的忽悠,這人說十句話,有九句半都是假的,誰信他誰就是大傻子,“快走快走,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這話說的讓我多傷心啊。”李學武穿戴整齊,衝著快要沒耐心的人7挑了挑眉毛,壞笑道:“送你的衣服要穿啊,特意給你訂做的。”
“滾吧你,那麼多廢話呢。”
趕了李學武出門,景玉農臉上的嗔怒化作了紅暈,是想到了他送的那些禮物。
這人沒有正型的,連送禮物都帶著玩鬨的。
真要穿他送的那些衣服,怕不是連門都不敢出,羞也要羞死人了。
不過他也不是總沒有正型,送的那些衣服是開玩笑故意逗她的,可手表首飾什麼的,卻是真金翡翠的,看著就價值不菲。
景玉農為啥敢收他送的禮物,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跟他的特殊關係,隻用人到中年,夫妻似是兄弟來形容是不全麵的,也許還有對平淡人生的反抗,想要尋求一些刺激。
或者再直白一點,隨著紅星廠向集團邁進,組織生態愈加的複雜,她需要一個完全的助力。
能從紅星廠階段堅持到集團,這壓力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
她也曾經抗爭過,堅持過,不過都被現實擊垮,證明缺乏基層工作經驗和閱曆的她不足以獨當一麵。
一個李學武,配合李懷德就能將她打的體無完膚,還說什麼獨當一麵。
所以打不過就加入,有過部委工作經驗的她很容易就能找準自己的生存位置。
同李學武在一起,她並沒有吃虧,倒不是說身體上和精神上,主要是工作上。
如此關係,幫助她快速確定了在組織生態中的地位,化解了來自後背的危機。
能真切地感受到來自李懷德一方的態度,同時還不用承擔李學武這一方的壓力。
所以跟他在一起的這一年以來,她在工作上表現的愈發如魚得水,沉穩乾練。
要說她照顧李學武,倒不如說李學武幫助她,雙方各有所得。
李學武同多個班子成員有所牽扯,在集團內部關係網龐大,且有獨特的人格魅力。
很難講到底是李懷德選擇了他作為接班人來培養,還是李學武選擇了李懷德做頂梁柱來支持。
看似平靜的集團生態,實則暗流湧動,蘇維德攪起來的浪花隻是表麵,更深層次的,也許有外力在覬覦集團的利益。
從年中開始,景玉農明顯感覺到李學武有所布置,似乎是在針對李懷德。
可從道理上又說不通,她不覺得自己能看清的局勢,李學武會看不清。
這個時候絕對不適合放倒李懷德,或者換任何一個人上去都不如李懷德。
無論是穀維潔還是董文學,都不可能得到上麵的信任,掌握紅星鋼鐵集團。
貿然行事的結果就是集團組織生態分崩離析,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但如果不是針對李懷德,那李學武看似針對李懷德的動作又是針對誰的呢?
首先可以排除她,同李學武早就討論過的,她實在不適合負責業務工作。
李學武給她的建議是,放棄幻想,專注財務工作,就做集團的財神爺。
其實做財務工作沒什麼不好的,真放棄了業務和正治方向,她倒是輕鬆了很多。
更重要的是,發展前景明亮了,上麵一定會看到她在財務管理方麵的能力。
她自信不會跟李學武一係爭搶什麼,李學武應該能夠信任她,所以先排除了她自己。
穀維潔?董文學?
這兩人她是了解的,跟李學武牽扯著一定的關係,不可能有矛盾。
薛直夫?程開元?
這兩人倒是有可能,程開元幾次遭遇都有李學武的影子,難說現在的老程恨不恨李學武。
機關裡的事哪裡說的清楚,就算是現在說不恨,一旦有了機會,誰知道他會不會變臉。
至於說薛直夫,這個人她還真就看不懂,保守、孤立,在集團工作中是最為堅固的一方。
就連李懷德都拿不下他,更不在組織生態中站隊,最近同程開元走的非常近。
也不能說同病相憐,但程開元確實得了他不少的支持和幫助,能快速恢複工作狀態,離不開薛直夫的幫忙。
除了這些人,就剩下新來的幾個班子成員了。
蘇維德不用說了,李學武一定有所布置,高雅琴和張勁鬆呢?
李學武雖然沒有明說,但她也了解了不少,高雅琴應該是受李學武的邀請來的紅星廠。
或者說,就是兩人謀劃。
高雅琴在集團中負責經濟工作,正是她和李學武被李懷德分割出去的工作內容。
不知道李懷德看沒看得出高雅琴同李學武的關係,但即便是看出來了,景玉農相信老李也不會表態的。
正治就是這樣,買定離手,不能後悔。
李學武能安排人接手他拋出去的工作,繼續對集團的經濟工作施加影響力,那是他的能耐。
但老李分割他和景玉農的影響力也是一種能耐,這就是妥協的藝術了。
張勁鬆這個人還是比較特殊的,從性格上就能看得出來,同班子成員都不怎麼合群。
老李似乎也曾經想過招攬他,卻沒見張勁鬆有什麼表示,似乎仗著上麵的關係,在集團裡等待機遇,一飛衝天。
這麼一連串地思考下來,景玉農琢磨了好半天,都沒想出來李學武到底要算計誰。
總不能是病秧子熊本成吧,那位一年有360天是在廠醫院裡度過的,李學武犯不上如此。
最有可能的是李學武即將去往鋼城,一連串的動作和布局就是為了方便此後的工作。
同時也在防備他去往鋼城期間,董文學調動回京無法快速接手工作期間,老李或者其他人趁虛而入,有什麼動作。
所以,八月份了,李懷德選擇什麼時機調董文學回京,調李學武去鋼城。
很多人都在磨刀霍霍,等待時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