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可他沒得選。
李學武才不會在意一個貨運站負責人的位置,他要的是影響力。
易紅雷這樣沒有根底的人,讓他做什麼就得做什麼,做好了沒獎勵,做錯了等著背黑鍋吧。
你說李學武學壞了,不把人當人看了?
不,這就是職場中的遊戲規則,就連李學武也是遊戲中人。
規則就是規則,誰破壞了規則,誰就是所有人的敵人。
所以初入職場的你可以有驚人之舉,但工作久了千萬彆過分地凸顯自己,那不是表現自己,那是嘩眾取寵。
——
“你看,我就說是秘書長的車吧——”
沁園春飯店門口,李學武他們剛出來,便見門口台階下麵站著的程開元主動伸出了手,笑著招呼。
李學武也是緊走了幾步,到了台階下這才握住了對方的手。
“剛來時我就看見您了,跟您打招呼,您都沒搭理我。”
“呀——”程開元臉色紅紅的,明顯喝了不少,這會兒聽了李學武的話,好笑道:“你說這話可彆虧心啊,我怎麼沒聽見呢——”
“你們聽見了嗎?”
他握著李學武的手,轉頭看向了周澤川和鄭旭東等人。
兩位領導開玩笑,其他人哪有摻和的資格,這會兒都隻是賠笑。
你要說李學武不是好人,明顯用話栽贓陷害,那程開元也一樣。
哪有站在台階下麵主動伸手的,這老小子先“動手”的。
“我要說沒招呼您,您怎麼知道我在您後麵呢。”
李學武握了握他的手,看了看周澤川等人,道:“您這是明顯不想帶我一起嘛。”
“嘿嘿,你可真會啊——”
程開元“使勁”地拍了拍李學武的手背,道:“我隻說出來看見你車了,多暫說看見你人了。”
“再一個,你不厚道啊。”
他看了李學武身後的卜清芳等人,笑鬨道:“知道我們幾個大老爺們一起喝酒,也不說帶著同誌們過來熱鬨熱鬨,啊?”
“吃獨食的習慣可不好啊!”
瞧見了麼,飯店門口這一會兒刀光劍影,領導們話裡藏刀呢。
李學武鬆開了他的手,對於這種學會了倒打一耙的人真看不上。
“我是想過去敬酒來著,這不是沒找到你們包廂的位置嘛。”
他真會扯犢子,進飯店那會兒特意問了對方包廂的位置,躲開了才上的樓,這會兒當然不承認了。
“你問問他們,我是不是說要去敬酒的?”
李學武笑著示意了身後的幾人,又看向了周澤川,道:“澤川同誌,程副主任喝多了,你應該相信我的話吧?”
他走到了周澤川的身側,笑著打量了他,道:“你可是剛正不阿的紀監負責人,可不能說瞎話啊!”
周澤川嘴角苦笑,他能說什麼,秘書長明顯是衝著他來的。
今天鄭旭東這頓飯選錯了位置,叫秘書長抓了個正著。
你就說,現在讓他說什麼。
鄭旭東站在一邊,臉上也布滿了尷尬,李學武連看都沒看他。
以前他還有膽子忽視李學武,可現在的他敢輕視秘書長?
機關裡有的時候站隊並不代表絕對,你不能為了巴結這個而得罪那個。
想想也能知道,李學武為啥對他視而不見了。
食品分公司成立以後,他負責了技術相關的工作。
本來三產工業食品項目就是李學武做的立項規劃,他雖然不是李學武提拔起來的人,可也是受益人。
當時食品公司從三產工業中獨立出來運營,他也算是水漲船高。
作為食品公司的副總,就要麵臨到底是跟曾經的主管領導景副主任繼續維持關係,還是站隊現在的主管領導程副主任。
他現在後悔了,不是後悔選擇了程副主任,而是後悔得罪人了。
當初李學武也是三產工業的負責人,就算李學武和景玉農有矛盾,也不會心甘情願將三產工業交給程副主任的。
所以,他在給領導彙報零食項目的發展時,就忽略了李學武。
現在好了,自食惡果。
他也是受請托給人辦事,還找到了程副主任協調,今天才有了同紀監負責人周澤川一起吃飯。
想想都能知道,食品公司副總請紀監處長吃飯,還請了集團主管生產工作的領導一起是為了什麼。
李學武在同程副主任較量之後,閃身打了周澤川一個措手不及,直至今天他們來談事的要害。
現在鄭旭東後脊梁骨冒汗,心裡想著李學武該不會是特意安排了今天的見麵吧?
這個想法隻在他腦子裡一閃而過,便被他自己否定了。
李學武是什麼身份的,怎麼可能為了針對他而布這個局。
那今天的巧合,就隻能用真特麼來形容了。
“程副主任。”易紅雷見程開元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主動問了好。
程開元點了點頭,聽著李學武的“胡攪蠻纏”,微笑看了卜清芳和他身後的兩個年輕人問道:“宣傳乾部聚餐啊,秘書長不算吧?”
“秘書長負責協調——”
卜清芳一語雙關地笑了笑,看著程開元說道:“本來秘書長還想去協調你們那桌的,被我攔住了。”
到底是資曆深的老同誌了,又是長期負責宣傳工作的女乾部。
你看卜清芳這一拳又一拳的,捶得程開元眼角不停地跳動。
有李學武一個耍無賴就夠了,你也來?
“貨運站的事我聽說了。”
程開元沒有繼續同卜清芳他們說笑,見李學武這邊說完了,便拉著他一起走了走。
“你處理的很有分寸,薛副主任昨天下午還在講這件事。”
他這麼說自然是解釋了今天這頓飯,就是顯得有些刻意了。
兩邊的人站在門口,看著兩位領導往邊上走去,他們也隻能是站在原地看著,可不敢跟著一起去。
“火車站那邊找到了旭東,想要問一下咱們廠的態度。”
程開元很坦誠地講了這件事,輕聲給李學武說道:“我並不反對整頓紀律,但要充分考慮實際情況,畢竟不是咱們的獨立單位。”
“您的意思是——”李學武微微眯起眼睛,站住了腳步,看著他問道:“周澤川想要做工作?”
“不,我是嚴肅地告訴他,這件事集團紀監不宜過度介入。”
程開元微微搖頭講道:“剛剛我也跟旭東同誌講,既然秘書長已經代表集團過去了,這就是紅星鋼鐵集團的態度,我們不會再表態。”
李學武聽著他的話,借著門口微弱的燈光打量了他的表情。
他當然不會根據程開元的表情變化來判斷這些話的真假。
甭說是程開元這種老狐狸了,就是袁華那種隻工作了幾年的小年輕都養成了一副虛偽的麵孔。
這機關裡誰能信得著誰啊。
“廣播電台的易紅雷想要去貨運站工作。”
既然程開元選擇了開誠布公,李學武也沒藏著掖著,坦然地講道:“我沒有反對的理由。”
“他?合適嗎?”程開元微微皺眉。
對於易紅雷,他都懶得回頭看一眼,這種乾部不在他的眼裡。
你可以說程開元有過錯誤的曆史,可這並不妨礙他的眼光高啊。
剛剛李學武他們出來的時候,程開元就想到了這種可能。
當李學武幾句話試探過後,他也知道雙方既然遇到了,便就藏不住,索性來了一個對對胡。
坦白地講,他是沒想到李學武會用宣傳口的人。
這跟李學武處理此事的初衷好像並沒有什麼乾係。
“不試試怎麼知道行不行呢?”李學武並沒有表現出足夠的信心,同樣的,也沒有說不行。
“他對自己倒是很有信心。”
“我就不發表意見了。”
程開元無意在這件事上同李學武爭辯什麼,點點頭說道:“隻要注意彆破壞了合作關係就行。”
“嗯,車來了。”李學武點點頭,示意了程開元的汽車,結束了這次突然相遇卻又短暫的對話。
程開元在上車以前還看了他一眼,隻是沒有再說什麼。
至於說周澤川,更不會同李學武解釋什麼,或者表態。
他沒有這個資格,更沒有這個必要,說多了反而惹李學武不高興。
再看鄭旭東,其實他自己想不開,李學武沒搭理他是真,可也得想一想,程開元在這,用得著搭理他嗎。
“咱們也走吧。”看著程開元等人的汽車離開,李學武招呼幾人道:“都怎麼來的,用我送嗎?”
“我和紅雷順路,袁華家就在附近,您送一下古麗艾莎吧。”
卜清芳明明喝了很多酒,可這會兒卻言語清晰地做了安排。
李學武看了她一眼,點點頭,提醒道:“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啊。”
袁華率先應了,站在路旁等著送他們車離開,隻是目光瞟向了古麗艾莎。
關於她能從舞蹈團調來廣播電台是靠了秘書長的關係這件事,在單位裡已經傳遍了。
可細心的袁華發現,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古麗艾莎和秘書長並沒有什麼交集。
傳言開始說的人很多,也很熱鬨,到最後幾乎沒有人關注了。
有人說古麗艾莎走的不是秘書長的關係,而是周苗苗的關係。
也有人說她確實走了秘書長的關係,可秘書長並不認識她。
後麵這種說法更多一些,也結合了第一種說法。
因為周苗苗神通廣大,請動秘書長幫忙是很有可能的。
甭管古麗艾莎是怎麼來的廣播電台,都改變不了她是舞蹈演員出身的事實。
可事實證明,舞蹈演員也可以做好播音主持工作。
傳言消失的那麼快,與古麗艾莎的努力和付出不無關係。
有實力的人總容易被理解。
是機關裡那些人習慣了用關係來解釋某些人的進步或者改變。
好像沒有關係就不能進步似的,或者進步了一定就有關係。
今天在酒桌上,袁華幾次提醒古麗艾莎去敬酒,都被她忽略了。
易紅雷帶著他來是因為需要有人來伺候“局兒”,會說話,還得會辦事,能守口如瓶。
那卜清芳點了古麗艾莎的名,要帶著她一起來算怎麼回事啊?
難道今天這頓飯缺個不說話,隻陪著喝酒乾飯的透明人?
袁華多聰明個人呢,酒桌上這關係圖一擺就知道傳言非虛啊。
再聽卜清芳說了幾人回家的安排,古麗艾莎可是住在廠宿舍啊!
嗯,也對,李學武的秘書聶小光送完了領導,是要回廠區宿舍。
也就是說,古麗艾莎可以乘坐李學武的汽車送他回家,然後跟著汽車一起回廠。
可那是秘書長啊!
卜清芳不應該安排古麗艾莎跟著她的車一起回去嗎?
就算是繞一圈,也不能用領導的車啊,這絕對是正常的思維。
現在不正常了,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他並沒有說話,隻是眼睛跟雷達似的,掃過了現場的情況。
秘書長在叮囑他們注意安全過後便由著司機開的車門上了汽車。
卜清芳拍了拍古麗艾莎的胳膊,便示意她也上車。
袁華知道古麗艾莎喝了一些酒,可剛剛在飯店裡看她臉色並沒有這麼紅啊。
你說酒後風吹的就有點欺負人了,他是袁華,不是傻子。
古麗艾莎紅著臉上了汽車,剛剛副秘書長推了她的方向是後座。
所以,袁華幫她打開的恰恰就是後座的車門子。
她能說什麼,難道說謝謝嗎?
等暈乎乎地坐在了後座,他的身邊,車門便被關閉了。
聶小光掛上檔,輕輕給油,汽車便平緩地開動了起來。
後座位,古麗艾莎隻覺得渾身發燙,好像被陽光灼傷了一般。
她不敢去看李學武的眼睛,可這個時候看向窗外是不是不太合適。
九月末的京城,夜晚的天氣已經有了寒意,車窗是關閉著的。
她聞到了車裡的酒氣,不確定是自己的,還是他的。
紅酒後勁兒很大,剛開始喝的時候沒注意,現在她真要暈了。
越緊張越是如此,不知不覺間,隨著車輛的微微晃動,她感覺自己要倒了……倒了……真倒了。
坐在一邊的李學武本來還想找個話題打發時間的,沒想到古麗艾莎倒在了他的懷裡,徹底斷絕了他找個話題的意思。
“你沒事吧?”
李學武借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微弱燈光,觀察了懷裡的姑娘。
古麗艾莎緊張地閉著眼睛,臉色紅彤彤的,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聶小光回頭看了一眼,輕聲詢問道:“領導,用停車嗎?”
他不是想問李學武要不要停車看看情況,而是擔心這姑娘吐了。
酒喝多了都吐,吐車上無所謂,大不了自己辛苦洗一洗。
真要吐領導身上,那可熱鬨子了,說都說不清楚哦。
李學武卻是微微搖頭,說道:“繼續走吧,停了車一見風更難受。”
古麗艾莎其實能聽見李學武和司機之間的對話,也聽見了李學武剛剛問她的話,她想回答,可就是睜不開眼睛,張不開嘴。
她這會兒隻覺得躺在李學武的懷裡很緊張,但好舒服,她能感受到李學武用雙手輕輕攬住了她。
有點想要害羞,可她已經沒有機會表達害羞了。
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她感覺車停了,隨後是幾句模糊的對話,好像是有兩個人,又好像是很多人,她這會兒已經完全糊塗了。
能確定的是,自己被人抱著下了汽車,然後身上一冷,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好像失去了記憶一般。
再次清醒,她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隱隱作痛。
睜開眼,是陌生的房間,絕對不是自己在廠裡的宿舍。
待她感覺身邊有人看著她的時候,側頭望過去,卻見一個洋娃娃正趴在她的床邊,仔細地打量著她。
啊?這是給我送哪了?
古麗艾莎倏地瞪大了眼睛,要不是頭疼的感覺十分清晰,房間裡的環境還是中式風格,她都要懷疑自己做了一個出國的夢呢。
“你是誰,為什麼會在我家?”
李姝見她醒了,故意挪了挪手邊的手槍,表示現在問題很嚴重。
古麗艾莎有點懵,這麼可愛的洋娃娃卻用東北口音質問她,還隱隱地顯擺那把小手槍,她被挾持了嗎?
李姝見她不說話,小手攥著手槍愈發的緊了,作勢要給她一槍似的。
“李姝,吃早飯了——”
門外傳來了招呼聲,古麗艾莎好像知道了小姑娘的名字。
等等,她姓李?
她再次睜大了眼睛,感覺自己的天好像塌了,難道自己夜宿在了秘書長的家裡?
秘書長是不是也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