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梗這小子能有多倔。
這麼說吧,決心之大,一條行李卷裝不下。另外四季衣服裝了兩個布兜子。
正當秦淮茹進屋,便瞧見兒子在收拾鍋碗瓢盆,筷子都塞進兜子裡了。
“你這是要乾什麼!”秦淮茹見了兩眼要冒出火來,“你是要氣死我嗎?”
“這個家怎麼就擱不下你了,偏要去鄉下受罪,你當自己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是嘛!”
“我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棒梗悶頭收拾著,嘴裡卻說著狠話,“可我沒有家了,更沒有媽了,往後我在哪兒活用不著您管。”
“怎麼說話呢,棒梗!”
賈張氏剛去學校接了小當和槐花回來,在樓道裡聽見動靜便趕緊往回跑。
不用說了,娘倆又吵起來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怕是最後一次了。
“棒梗!你這是要乾啥!”
瞧見大孫子正在收拾行李,饒是慣孩子的賈張氏也唬了一跳,趕緊過去攔著。
可棒梗是個強種,哪裡能聽他奶奶的話。賈張氏拆了這個包袱,他裝那個,賈張氏去搶碗,他收拾了勺子,娘倆又是一陣折騰。
秦淮茹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愣愣地站在門口。剛剛兒子的話就像萬箭穿心一般,傷的她體無完膚。更有種窒息的頹敗與錯愕。
她是萬萬沒想到,這些話會從兒子口中說出,更想不到他忍了多久才說出口。
沒有家了,沒有媽了,生養了十幾年的大兒子要跟她斷絕母子關係嗎?
那她費勁巴力苟活這十幾年到底是為了什麼,就為了今天聽他絕情的話?
“棒梗!”賈張氏哪裡搶得過孫子,她這邊搗亂,棒梗已經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妥當了。
“奶,你甭管我。”棒梗扯了自己的行李背在身上就要往出走,瞅也不瞅他媽。嘴裡更是決絕:“等孫子掙了錢買房子再接您回家。”
“你要往哪兒走!”賈張氏慌了,拉扯著棒梗的行李哭喊道:“這不就是你的家!”
“這不是我家!”棒梗咬著牙嘶吼道:“她能腆著臉給人家當後媽,我可沒那個心思給人家當孝子。”
啪——
誰說一個巴掌拍不響的,秦淮茹這一巴掌落在兒子的臉上是嘎嘎響啊。
不僅挨打的棒梗愣住了,就連打人的秦淮茹也傻了眼。站在棒梗身後的賈張氏睚眥欲裂,伸手就要去抓秦淮茹的臉,卻是被在門外站了許久的劉國友衝進來給攔住了。
“老太太,彆衝動,淮茹也是為了孩子——”
“滾——你給我滾!”賈張氏瘋了一般,眼睛裡全是狠厲與怨毒。
這邊撕吧著,秦淮茹卻全然未知一般。眼看著棒梗扭頭便走,她回過神來一把拉住了兒子的行李。
棒梗使勁撕扯了,回頭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就算沒有這行李我也能走,給你就是了,正好不欠你的。”
說完,真就不跟他媽撕扯了,甩了身上的行李便跑出了門。
不湊巧,剛出了門便撞見住對門的兩個“姐姐”,正是劉國友的兩個閨女。
姐妹兩個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他,看著對門的熱鬨,眼裡全是戲謔和鄙夷。
這目光更是刺痛了棒梗敏感的神經,再沒有留戀和不舍,順著樓梯便跑下去了。
身後,賈張氏已經瘋了,推搡著劉國友,指著門外哭喊道:“棒梗!回來啊!棒梗!”
秦淮茹已經麻木了,手裡的行李包散落了一地,小當和槐花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再看看對門的姐妹,她真是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痛,後媽哪裡是那麼容易當的。
劉國友卻不是壞人,這邊攔著老太太,是怕賈張氏去抓秦淮茹。這會兒見棒梗跑了,想要舍了老太太去追孩子,又怕娘倆打起來。
“淮茹!快去追啊!”
他鬆開了老太太,一把抓過秦淮茹的手,甩開了行李帶子,帶著她往外跑。
秦淮茹的眼睛還在看著對門的姐倆,劉國友哪裡顧得上這些,隻覺得腦仁疼。
從打訂婚那天起,他就知道要有這麼一遭,棒梗那孩子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仇人一般。
殊不知多爾袞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他還對未知的麻煩充滿了幻想,這不是自找苦吃嘛。
在棒梗眼裡,搶了他媽媽的人不是仇人是什麼,難道還能是爸爸不成。
半大小子,什麼不懂。
從他媽結婚以後,棒梗是正眼都沒看過他一眼,話都沒說過一句。
本來劉國友還尋思著找個什麼契機同這位繼子談一談,哪怕是共同的愛好呢。
可惜他一直沒有時間。結完婚就開始拾掇屋子,裝修兩處房子,還得忙著單位的工作。
好不容易搬家了,住在一起了,他想著爺倆聚在一起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
結果這還沒兩天呢,棒梗便鬨騰起來,第一天決定不上學,第二天便決定搬鄉下去。
鄉下有誰?
你彆說,棒梗還真有親戚。他姥爺舅舅都在鄉下,就在紅星公社,他也瞄準了大山裡。
可秦淮茹哪舍得兒子去吃苦,一門心思想要勸勸兒子,哪怕是跟著傻柱學廚呢。
隻要是留在城裡,就有機會成材,閆解放那樣的瘸子都能養家糊口,更何況是棒梗呢。
她早就想好了,兒子不想上學就不逼著他走這條路,多念兩年就當養養身體了。
等他初中畢業就下來跟傻柱學廚,以她的能耐和關係把兒子安排進招待所還不是容易。
集團一般崗位還真就走不了後門,唯獨這特殊人才才有商量的餘地。
彆笑,在李主任那裡廚子就算特殊人才。
你要問棒梗這人才特殊在哪裡了,這不是有他媽呢嘛,這關係多特殊啊。
隻是她算計的很好,可沒有跟兒子說明白。事到如今就算她說明白了棒梗也不願意了。棒梗恨不得儘早離開這個家,省的看她給人家當後媽。
矛盾的根由不在於她想怎麼安排兒子,是她想要結婚的決定沒有考慮到兒子的感受。
這全是她自己埋下的禍根。以前總說守著兒子過日子,期盼著兒子頂門立戶早點長大。
棒梗這話從小聽到大,雖然平日裡表現的很不耐煩,但在心裡已經樹立了要撐起家裡門戶,庇護全家人的理想。
結果呢?他媽轉頭就給自己找了個依靠,更是搬出去住了,給人家當後媽。
搬家來樓上的第一晚,棒梗怎麼都睡不著。雖然他有了自己的房間,雖然他有了正經的床鋪,可他對這樓房一點歸屬感都沒有。
隻是奶奶歡喜著,兩個妹妹歡喜著,全家都在歡喜著,他不勉強接受便要惹他們難過。
已經是小大人一般的棒梗努力強忍了兩周,終究是沒忍住,導火索便是那一巴掌。
不提劉國友同秦淮茹跑遍了工人新村也沒找見棒梗,也不提他們回去以後要麵對賈張氏的怒火和咒罵,更不提一家子的哭哭啼啼。
且說棒梗去哪了?——
“嘿!臭小子,乾嘛呢!”
傻柱騎著自行車從東城這邊的飯店回來,路上正遇著一隻生氣的大臉貓。
從小看著棒梗長大的,他哪裡能認錯了,即便天黑著,那肥嘟嘟的大臉盤子也錯不了。
棒梗回頭見是他,卻扭過頭去,不想讓傻叔看見自己臉上的巴掌印。
可他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動作倒是引起了傻柱的注意,使勁蹬了一腳,把車子橫在了棒梗的身前。
“我瞅瞅。”他伸手捏了棒梗的臉一扒拉,還沒等棒梗躲過去,已經看了個正著。
“誰打的?”這會兒傻柱已經皺起了眉頭,問道:“是跟同學打架了?”
“走,我帶你找他家去!”
他是有點魯莽的性子,哪裡見得了棒梗挨揍,拉著他便要上車找回去。
棒梗已經被看了臉上的巴掌印,哪裡還能躲,隻是甩了他的手說,“不用,是我自己打的。”
“狗屁!”傻柱立了眉毛罵道:“你那厲害勁兒呢,狗慫的玩意,我帶你去報仇。”
“真不用了呢——”棒梗閃開了他的拉扯,繞過他往前走了,且越走越快。
他越是這樣,傻柱越是不放心,這大冷的天,哪裡能讓棒梗一個人往城裡走。
隻是想到這裡他才發現不對頭,棒梗家已經搬走了,他怎麼又回來了?
“棒梗,你跟我說,到底咋地了。”
他推著車子追了上去,拉著棒梗的肩膀說,“我可是你師父,你連我都信不過?”
“師父?”棒梗突然站住了腳步,呢喃著抬起頭看向傻柱,是了,這是自己的師父呢。
“你傻了,我不是你師父是誰?”
傻柱抬起手輕輕抹了抹大臉貓臉上的巴掌臉,卻是被打的狠了,都起檁子了。
“你媽打的吧,是不是?”
都到這會兒了,他哪裡還能想不出棒梗這幅離家出走的模樣是因為啥。
“又惹你媽生氣了?到底是因為啥,上次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嘛,彆惹你媽生氣。”
“師父,你信我還是信她?”
棒梗卻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看著師父的眼睛定定地等著他的答案。
傻柱也是愣了一下,隨即便在棒梗另一邊臉上輕輕地給了一巴掌,罵道:“混賬小子,你是我徒弟,我不信你信誰?”
“嗚——”雖然挨了師父一巴掌,可棒梗絲毫不覺得疼,他隻覺得心裡委屈。
見棒梗突然大聲哭了起來,傻柱倒慌了,趕緊摟住徒弟問道:“我打疼你了?”
棒梗摟著師父嚎啕大哭,好像要把心裡的委屈都哭出來似的。
以前他可沒覺得這便宜師父有多牛,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這是他唯一的依靠了。
傻柱見這孩子又是哭又是搖頭的,便想到是娘倆又鬨起來了,趕緊哄了他。
剛剛那會兒必須得說信這徒弟,但凡有個猶豫,這小子都不會這樣。
不過他能跟自己哭成這樣倒說明他信任自己了,總有個商量的餘地。
“行了,彆哭了,大冷的天兒,臉上還不得哭剡了,麻麻賴賴跟土豆子似的。”
傻柱揉了揉他的大腦袋,問道:“給你兩個選擇,要麼我送你回家,跟你媽談談……”
“我不回家!”棒梗掙脫了他的胳膊,大聲喊道:“我再也不回那個家了,那不是我家!”
“那就跟我回家。”傻柱說的爽快,指了指後車座招呼道:“今晚上你小姑回來,咱們做小雞燉蘑菇,香得很。”
“快點!”見棒梗還要磨蹭,傻柱瞪了瞪眼睛,道:“家裡還等著我做飯呢,走了。”
棒梗知道逃不過師父的魔掌,隻能從後麵上了車子,眼淚卻又開始劈裡啪啦地掉。
少年人不懂親疏遠近,有時候更分不清誰對他才是真的好。
不過少年人也是單純的,誰對他好他能感受到,恨不得把所有的信任都給對方。
傻柱頂著寒風使勁蹬著車子,回頭看了眼車後座的小徒弟問,“你原本想回大院了?”
“嗯——”棒梗猶豫了一下,解釋道:“我出來的時候沒帶行李,想回去對付一宿。”
“然後呢?”傻柱順著他的話問道:“明天你打算往哪兒去啊。”
他呼哧呼哧地問道:“就算是離家出走,你總得有個地方可去吧,還能睡橋洞子去?”
“明天我去密雲我姥爺家。”棒梗也是沒有心眼子的,跟師父禿嚕了個乾淨。
“我要養雞,我會養雞,養一群雞。”
他抓著師父衣服的下擺努力解釋著自己的宏偉夙願,“雞生蛋,蛋生雞,隻要伺候好了這些雞,我這輩子都不缺錢花了。”
“我要買房子,買小汽車,再把我奶奶和妹妹接出來一起生活……”
“你就沒想過去了山上怎麼生活?”
傻柱不介意在數九寒天給小徒弟澆一盆冷水讓他冷靜冷靜。
“咱們且不說養雞要用的本錢和飼料錢,咱就說你上了山上怎麼活下去。”
他一邊蹬著車子一邊說道:“你當你是石頭人呢,不吃不喝,糧食從哪來啊?”
“你當米缸和麵缸自己生米生麵是吧,那都是你媽辛辛苦苦掙錢買回來的。”
“我能自己做飯。”棒梗辯解道:“餓不死我,大不了先跟我姥爺借糧食。”
“你真是長能耐了啊。”
傻柱聽著這孩子氣的話也覺得好笑,嘴裡順著他的設想繼續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住在哪,摳地窨子啊?”
“以前沒想過,現在不用想了。”
棒梗這會兒隨著師父一起暢想未來的事業也不想哭了,玩鬨著拍了他師父的後背說道:“就聽您的,上山我就摳個地窨子生活。”
“嘿——我還給你當了參謀了!”傻柱好笑地說道:“傻孩子,山下都冷成這個德行,山上得有多冷,那地皮都跟鐵皮似的硬啊。”
就算棒梗為自己的事業考慮的再周全,他也是萬萬沒想到,獨立生存會有這麼難。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後因為挨餓取消原計劃?
***
“呦,七哥,咋又回來了?”
傻柱推著自行車進院,瞧見老七站在門房裡,便笑著打了聲招呼。
老七眼睛卻盯著他車後座的棒梗,好笑地說,“還不是為了這個活祖宗。”
“棒梗,你媽滿世界找你呢,都快要找瘋了,你咋這麼不懂事呢……哎!棒梗!”
老七敢對天發誓,他說這幾句話真是出於好心,可卻觸碰到了棒梗倔強的逆鱗。
這小子聽七大爺如此說,利落地轉身,一溜煙便蹽了出去,很怕被堵在大院裡似的。
老七也才剛剛教訓了他兩句,瞧見這孩子又跑了,哪裡還敢再說下去。
他從門房裡往出來,傻柱卻趕緊把車子支上跟著棒梗往外跑,齊齊地去追棒梗。
黑燈瞎火的,四點半一過天就黑了,這會兒六點半都過了,胡同裡又沒有亮光。
棒梗就像小黑耗子似的,鑽進陰暗角落裡誰能找得見他,差點把傻柱和老七給急死。
萬幸,李學武的汽車從胡同裡進來,燈光照耀下,躲在垃圾箱後麵的棒梗無處遁形。
“你個混小子,還跟我玩燈下黑!”
老七這個氣啊,多虧他們跑的慢,李學武的車燈來的快,不然他們就出胡同了。
棒梗咋想的,準是等著他們找出去了,再從另一邊跑路,還能叫他們逮著?
“你這點兒聰明勁兒都用在這上麵了是吧!”老七真有幾分後怕,要是把秦淮茹的兒子再給弄丟了,準要落埋怨。
老七還要去抓他,棒梗卻是站在路邊一動不動,看著從車上下來的武叔,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像是見著親人了一般。
“乾啥呢?玩老鷹抓小雞呢?”
李學武回手關了車門子,看著站在那邊鬥雞眼似的三人,招了招手道:“過來。”
棒梗不複剛剛的狡猾,乖乖地往這邊走,傻柱和老七兩人卻是又好氣又好笑。
自己兩個跟他鬥智鬥勇的他還不服不忿的模樣,見著李學武了卻跟小貓咪似的。
“武叔——”棒梗嗓音乾啞地打了招呼。
“嗯,咋這德行呢?”李學武挑眉打量了他一眼,問道:“讓人堵了?”
“嘿嘿,他媽打的。”傻柱和老七過來,瞅了棒梗一眼,笑著給解釋了一句。
老七則有些訕訕地解釋道:“我剛從廠裡下班,便見著秦姐慌慌張張地找孩子,說是棒梗跑出來了,讓我幫忙找找。”
“我尋思著這小子備不住往大院這邊來了,便抄了近路往回趕,想要堵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