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本成真沉得住氣,任憑老李死死地盯著他,可他的那隻手就像是有千斤重一般,就是抬不起來。
會議室鴉雀無聲,針落可聞,緊張的空氣都要凝滯了。
李懷德終究是無可奈何,他總不能走過去給像是要睡著了的熊本成一巴掌,順便幫他舉起手來吧。那管委會不成了全武行。
鐵票熊本成不舉手,現場支持該意見的隻有三票,即便老李舉手了也隻有四票而已。
不能說穩輸,但也不能說穩贏,因為還有棄權票選擇。
就算熊本成投了棄權票,其他人也投棄權票,這個意見的最終結果也是票數不足半數是要擱置下來的。對於其他人來說無所謂,左右不過是再議。但在老李這裡不成。
為什麼?時間不等人啊。有關於遼東工業領導小組負責人的議題今天必須有個結果,否則他這班長真是要顏麵掃地了。
所以,看著蘇維德等人的三票,李懷德果斷地問出了下一句,“棄權的同誌請舉手。”
這個時候,熊本成好像是睡醒了一般,睜開朦朧的眼睛,舉起了右手。
老而不死是為賊!
李懷德咬著後槽牙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熊本成搗亂,何至於讓他落到今天這尷尬的境地。
關於安排高雅琴和徐斯年執掌遼東的意見他也是不同意的。甭管李學武怎麼鬨騰,兩人之間的默契和牽連不能斷。
他早就算好了管委會的票數,甚至在私下裡也同董文學等談過話。不能讓李學武失敗,可也不能讓李學武太得意。
所以半數以上,五票足以。既震懾了李學武的野心,也體現出了他的重要性。
沒錯,老李把自己算作了第五票,力挽狂瀾的第五票。結果他攬了一坨屎。
他是萬萬沒有想到,年終最後一場管委會會議,請“病重”的熊本成出來湊票,他卻給自己搗亂。真該殺!
隻有一張棄權票,隻有熊本成投了棄權票。
會議關於該議題的投票結果已經是再清晰不過,李懷德寒著一張臉掃向眾人問道:“請讚成李學武同誌擔任工業管理小組組長的同誌舉手。”
第一個舉手的是董文學,景玉農是第二個,張勁鬆、程開元隨即舉手。四票對三票,現在選擇權交到了李懷德的手裡,他這可不算得償所願,倒像是被逼無奈。
老李現在有兩個選擇,支持李學武,或者就該意見棄權。可他能選擇棄權嗎?
管委會主任既不支持第一個意見,也不支持第二個意見,那不是與同誌們離心離德,率先破壞團結的大好局麵了嘛。
在管委會班子會議上,絕對不可能出現的情況就是主任投棄權票。那無異於他主動送出了會議的掌控權,也喪失了對管委會的影響力。班長不用乾了。
這不是老李想要的結果,就算不是力挽狂瀾,至少也應該是錦上添花。可現在他成什麼了?
不管他怎麼想,李學武擔任遼東工業領導小組組長的意見已經有了四票,他必須舉手支持,否則這個議題擱淺,受傷的還是他。
憋屈,無奈,懊惱,多種情緒積壓在李主任的臉上,他的臉色好像大雜燴一般,誰都說不出的複雜。
舉手,李主任舉手支持。
“好,關於由李學武擔任遼東工業管理小組組長的決議通過。”
李懷德一錘定音,講完這句話便宣布今天的會議結束。
會場上空籠罩著的烏雲仍然沒有消散,但緊張的氣氛驟然鬆弛,做會議記錄的秘書們悄悄鬆了口氣,神經都緩和了不少。
領導們相繼起身離開座位,李主任也不知道是忘了,還是真惱了,並沒有去同秘書長握手寒暄,而是率先冷著臉離開了會議室。
被他記恨的熊主蓆好像並未在意,悠悠然起身,沒有同任何人打招呼,獨自離開。
“今天中午秘書長請客吧。”
高雅琴的臉上沒有一點遺憾和失落,笑著同李學武打了招呼。李學武的臉上也沒有一絲得意和張狂,同樣微笑著點頭,回應道:“我覺得小食堂就很合適。”
“還是秘書長會過日子啊。”程開元也湊趣地站起身,路過李學武的時候還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在小食堂請客,沒有硬菜我們可不買賬。”
“小蔥拌豆腐怎麼樣?”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回頭看了程副主任一眼,隨後對起身的穀副主任說,“再加一道燒茄子,穀副主任喜歡吃這個。”
“我怎麼就學不會這份麵麵俱到。”高雅琴走到李學武身邊站了,打趣他道:“秘書長該不會把所有人的口味喜好都記住了吧。”
“這有啥難的,要不咱們換換?”李學武站起身看了她說,“等您當了秘書長,也會有這份麵麵俱到的。”
“說你胖還喘上了?”高雅琴笑著拍了他的胳膊,轉身同路過的景玉農一起往外走,嘴裡又同收拾好材料起身的穀維潔聊起了最近的工作。
剛剛投了讚成票的張勁鬆卻是並未與李學武寒暄,早就隨著大家的腳步離開了會議室。反倒是投了反對票的蘇維德和薛直夫同董文學走在了最後。
董文學走到李學武身邊微笑著伸出右手,兩人目光對視,什麼都沒說,隻是握了握手。看到這一幕的蘇維德眉毛一挑,嘴角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起身離開了。
“薛副主任喜歡吃什麼?”
李學武同董文學一起走,卻也沒把薛直夫丟在最後。
薛直夫左手端著茶杯,走到李學武身邊也伸出了右手,同他握了握,道了一句恭喜。
“如果說從庶務轉到業務算進步的話,您的這份恭喜我就坦然接受了。”李學武笑了笑,鬆開手請了他和董文學先走。
董文學並未在意這些,更沒有因為薛直夫投了反對票就懊惱,神情不帶一點責怪。
“業務到底比庶務艱難,在遼東的這幾年我深有體會。”他看向薛直夫感慨道:“說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也不為過。”
“從掌握一個部門到管理一個工業體係,秘書長做好準備了嗎?”
薛直夫問的直白,看向李學武的目光裡也多了幾分審視和探究。
“集團未來的工業生產基地,貿易港區,責任重大,一個決策的疏忽可能影響到五年十年的發展計劃啊。”
“怎麼說做好準備了啊?”
李學武並未在意他話語間的懷疑,語氣中也不全是自信,倒是多了幾分從容,就像他在任秘書長一般,也沒有把複雜的庶務當做大山一般難拿。
“要不,您就拭目以待?”
“哦?”
薛直夫沒想到李學武會這麼說,目光亮了亮,微笑著點頭說道:“那我就翹首以盼了。”
——
李學武沒有食言,中午領導包廂裡飯桌上添了一道小蔥拌豆腐、一道燒茄子。當然了他不是小氣之人,玩鬨是玩鬨,肉菜也多添了兩個。
他在招待所存了酒,入冬以後尹滿倉又在招待所的冰櫃裡給他存了黃羊肉和豬肉。
今天飯桌上添的兩個肉菜便有羊肉和豬肉。甭管會議上多糟心,端起飯碗大家吃的都喊香,話題也多是年終工作,再沒有人提會議的事。
老李顯得有些沉默寡言,不過上桌前還是用玩笑的語氣恭喜了李學武,倒像是吃人家的嘴短一般,就連蘇維德都湊趣笑鬨了兩句。
集團班子正如李主任經常強調的那樣,是進步的,團結的。
飯後董文學要趕火車回鋼城,李學武要了車特意送他到火車站。
同以前相比,這兩年集團乾部職工往來鋼城和京城的通勤量驟增,為此還開通了水上通勤航線,也增添了鐵路通勤專車。
有時候集團領導出行也會搭乘航空專班,能夠迅速達到目的地。
董文學剛到鋼城那會兒隻擔任了煉鋼廠的書記兼廠長,往來京城和鋼城並不頻繁,連探親都需要趕在休假的時候。
等他擔任了管委會副主任,回京的次數就多了一些。不過平時的管委會他也要缺席的,相關的議題會以電話的形式通知給他,他也會把自己的意見通過電話傳回京城。
隻有在重要會議,或者提審重要議題,或者有關於鋼城工業管理議題的時候他才會回來。這也是他在集團影響力不高的主要原因。
就連通勤也是如此。李懷德去鋼城可以搭乘專列,董文學回京或者回鋼城可沒有這個排場,多是從鐵路買票往返。
以他的身份倒是不虞買不著軟臥,這份待遇已經足夠舒坦。
“換司機了?”
上車前見有司機主動幫他們開車門,董文學特意瞅了對方一眼。他是認識聶小光的,這年輕人瞧著倒是眼生。
“小光參加培訓學習了,這是於喆,原來在交通班。”
李學武等董文學上車後,這才上了另一邊,同時給他做了介紹。
於喆就是於麗的弟弟。
當得知李學武去遼東並不會帶現在的司機,於麗便開口求了他,想要給弟弟一副前程。
她把全部都給了李學武,真有難處能指望的自然還是他。不過於麗是聰明人,有了上一次的教訓,哪裡還會犯同樣的錯誤。
說是求一份前程,可也講了實際的。於喆是有幾分不著調,可也不是多嘴的傻子。開車的技術自然不用說,最重要的優點是忠誠。
這一次去遼東,按於麗的說法,秘書可以在遼東選,但司機一定要用自己人。就算不用於喆,也要從親近中選一個靠譜的。
能給集團領導開車本身就是一種進步,更何況三五年下來領導總會有個安排,自然是了不得求不到的前程。前提是得讓領導滿意。
於喆能讓李學武滿意嗎?
現在還不好說,這小子確實有點嘎嗗,比韓建昆更屌,但比聶小光成熟。
你說他吊兒郎當不著調,李學武故意試探他,交代給他的事做的又很漂亮。你說他積極要求上進吧,又是一副疲懶的性格,總喜歡扯閒蛋。
不過在李學武麵前他還是謹慎小心的。不提他姐的嚇唬和叮囑,就是李學武的身份和名聲也能壓的他老老實實。
董文學隻是多看了他幾眼,並未在意。等車啟動以後,便說起了今天上午的會議。
“我都沒想到你會跟本成主蓆有交情。”他轉頭看了自己的學生,目光裡除了欣賞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李學武微微搖頭,輕笑著說道:“差著好些歲數呢,我跟他能有什麼交情。就事論事,他也不是個安分的,相信這一次過後‘病’的日子能少一點吧。”
“嗬嗬——”董文學聽他提起這個也是一陣好笑,拍了拍自己的膝蓋說,“李主任這一次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自作聰明,自作自受。”
“往後的日子要不太平了哦。”
他感慨了一句,又看向李學武說道:“穀副主任那邊你是怎麼打算的,就這麼維持著?”
“您不是要回京了嘛,這個問題就留給您來處理吧。”李學武靠著座椅玩笑道:“相信您一定能想個兩全其美,皆大歡喜的辦法。”
“嗬——”董文學沒想到自己的學生還是國腳,球踢的這麼好,“我想辦法倒是可以,可矛盾就是矛盾,要處理還得你自己。”
“算了吧,沒必要。”似是想到了什麼,他歎了口氣說,“穀副主任這個人啊,雖然比不得薛副主任那般,可也不全都是針對你。”
“太年輕了嘛,這才是錯。”
李學武並不是很認同董文學的話,可也沒有直接反駁,而是淡淡地講道:“她是想給我墊一步,讓我緩一任。三年以後說不定她會主動支持我去遼東。”
“時不待我,隻爭朝夕啊。”董文學倒是很認同他的解釋,看著窗外點頭說,“她負責組織人事工作,思考問題的出發點還是有限,你能理解就好。”
“讓你去遼東,不僅僅是經濟發展和管理的問題。這裡麵有很多問題不方便放在台麵上說。她不理解,李主任是理解的。”
董文學晃了晃下巴,這才繼續說道:“就算沒完全離開集團中樞,去了遼東你在集團的影響力也會受到影響。”
“就像我上午提到的,業務到底比庶務艱難。”他看向自己的學生認真提醒道:“尤其是人事工作,一步錯,步步錯。”
“嗯,我理解您的意思。”
李學武的態度始終平和,點頭附和道:“小乾部做事,大乾部做人。”
“這就是我堅持換你去遼東的主要原因啊。”董文學見他如此通透,忍不住內心的驕傲和自豪,笑著說道:“其實李主任也不放心把遼東交給彆人。”
“他是藏了私心的。”李學武挑眉講道:“穀副主任同薛副主任針對的並不是我,至少主要不是針對我,有百分之八十是針對李主任對掌握全局的貪婪和欲望。”
“他們不是怕我去遼東胡作非為,或者沒有作為。而是怕我沒有擔當,當了李主任的應聲蟲,怕我服了李主任的‘微操’,把遼東工業搞得不倫不類一團糟。”
“嗯,還真有這個可能。”
董文學仔細想了想,點頭說道:“你我都是保衛處出身,李主任原又是咱們的主管領導。這份謹慎和防備倒是說得過去。”
“所以李主任才想出這一石二鳥之計。”李學武目光有些不屑,又有些玩味地講道:“既讓我同穀副主任和薛副主任有了矛盾,又不至於讓兩人太過緊張他的布置。”
“如果真如了李主任的意,恐怕晚些時候他要來安撫我了,說不定還有什麼節目呢。”
“嗬嗬嗬——”董文學聽他如此說,想著李主任的脾氣,還真有這種可能。內心感慨,嘴上更是好笑地說,“你就是看的太通透了,難得糊塗啊。”
“該糊塗的時候糊塗,該通透的時候還得通透啊。”李學武微微側過身子看了老師,挑眉道:“我這秘書長當的還不夠糊塗嗎?都要外放了,還不能通透通透?”
“哈哈哈——”見李學武如此說,董文學是真的放下了心。
普通人講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到了他們這個位置,世事和人情早就拿捏的穩了,哪裡還需要刻意去修煉,倒是顯得做作了。
“薛副主任為人實在,自然不需要我去說。”董文學想了想,繼續講道:“穀副主任這邊我會做工作,你且做事,日久見人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