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到現在還記得。”
紅星鋼城冶金廠的前身鋼城煉鋼廠高爐三車間的老車間主任王峰年拉著李學武的手不住地講著他解放前參加革命的事。
王峰年是老同誌了,一九年參加工作,二一年加入鋼城進步組織,此後又在工作中表現積極,成為我組織的成員。
他一直就是煉鋼廠的職工,而從車間主任的崗位上退下來都有小十年了。
甭說李學武了,就是董文學來鋼城的時候都沒共事過,但每年都會來看望他。
過年就70歲了,在這個年代算長壽了,更算得上是冶金廠的“寶”。
老話講,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嘛。我組織一直都有尊重老乾部的優良傳統。
此前竇長芳和羅家平是如何做老乾部管理和服務工作的李學武不了解,但從最近幾年的工作記錄上能看得出,董文學是很重視這一塊工作的。
不管他是做給彆人看的刁買人心,還是老乾部切實支持了他的工作,在他過去三年的工作中起到了關鍵作用,李學武是始終堅持把尊重擺在前頭的。
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你要是不尊重前輩,又如何指望下屬尊重你啊。
所以即便王峰年見到他有些嘮叨,他兒子更是尷尬地想要提醒老父親卻沒有機會,隻能賠罪地衝著李學武笑,李學武也沒有打斷他,而是耐心地聽著他講故事。
此時他們正在王峰年的家中,李學武同王淑瓊一起從醫院看望了因工傷不能回家過年的職工便轉道來了這邊。
王峰年的資曆較老,又是長壽之人,所以第一站辦公室便選在了他家。
隻是沒想到,此前董文學主任來這邊的時候都沒見老主任這般黏人,要真是如此,他們也不能如此“失誤”。
屋裡隻有王峰年一大家子人陪著秘書長和王淑瓊副主任,再就是辦公室副主任張兢坐在角落板凳上,其他人都在門外。
張恩遠麵色有些古怪地看了眼張兢,張兢也有些不好意思,這是他的失誤了。
隻是在這種場合讓他說出彆的,那也是不可能的,這種錯誤不能主動承認。
要承認也不是跟張恩遠承認啊,等秘書長出來的時候他再稍稍解釋一下。
張兢當然不是來打醬油的,手裡捧著筆記本在記錄領導的慰問過程。
他算是老筆杆子了,雖然年齡不老,可跟在董文學身邊也有三四年。
之所以選擇留在鋼城,也是看好鋼城工業區未來的發展機遇了。
像是他這樣的青年乾部隻有在業務上鍛煉水平,做出成績才有機會出頭。
就算要往辦公室的方向發展,也得有確確實實的基層業務工作基礎。
這不嘛,他同門外的張恩遠對視了一眼,再回頭看向沙發的方向便全神貫注了起來,手裡更是不停地總結和記錄。
記錄什麼?
彆看秘書長同王峰年談的都是家常閒話,王峰年講的又是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可在他的筆端便形成了以下文字:
2月16日,紅星鋼鐵集團秘書長李學武看望慰問病休職工張元禮、退休老同誌王峰年等,代表集團管委會、冶金廠管委會感謝他們為冶金工業建設發展作出的重要貢獻,祝願他們身體健康,生活美滿。
這條通訊件的後麵不能落下這個:
冶金廠管委會副主任王淑瓊,廠管委辦副主任張兢等人參加活動。
當然了,這條可以用作明天冶金廠和集團的工作簡報,在聯合工業報上還要做更為詳細的闡述:
走訪過程中,李學武與病休職工關心慰問,與老同誌親切交流。在走訪老同誌時關切詢問他們的身體狀況和生活情況,認真傾聽他們對冶金廠工業發展的意見建議,要求各相關部門要用心用情做好服務保障工作,關心照顧好老同誌,為老同誌幸福生活、發揮餘熱創造良好條件。
李學武說,當前集團上下正深入學習貫徹李懷德主任在津門貿易管理中心考察時的重要講話精神,按照全集團、管委會全會部署要求,以“抓革命,促生產”為路徑,以“三年計劃、五年規劃”為抓手,加快建設特色工業產業項目集群,努力在展現集團工業新風采和遼東工業譜寫新篇章、建設工業模範企業、打造增長極中作出新的貢獻。
他在講話中指出,近年來集團上下尤為關注離退休老同誌的服務保障工作。為做實做細離退休老同誌精準服務,切實增強老同誌獲得感、參與感、幸福感、安全感,他向隨行的管委辦做出了明確要求,並在講話中提到了“五必訪”工作製度,以主要負責同誌帶頭、班子成員分組負責、乾部職工結對聯係的服務工作機製。要老同誌平時有人問、節日有人訪、難是有人幫、病時有人探,當好老同誌的貼心人。
生病住院必訪:送一份關懷。堅持把看望生病住院老同誌,作為老同誌精神慰藉的重要方式。當離退休乾部生病住院時,主要負責人及工作人員及時前往醫院探望問候,了解病情,給予關心和幫助,叮囑醫院提供優質的醫療服務,確保老同誌得到及時、有效的治療。
重大節日必訪:道一聲祝福。在春節等重要節日期間,領導班子成員、組織乾部入戶走訪慰問老乾部,嘮家常、聽建議,為他們送去節日的祝福以及組織的關心和問候,詳細了解他們的需求,及時通報集團工業發展情況及本單位的工作進展,讓老同誌的正治榮譽感、組織歸屬感、生活幸福感持續提升。
特殊困難必訪:給一份幫助。當離退休乾部遇到生活、家庭或其他方麵的困難時,由廠領導帶隊,逐戶看望慰問老同誌,上門了解情況,建立困難台賬,製定有效措施,按照特困幫扶機製予以幫扶,提供必要的幫助和支持,儘心儘力幫助老同誌解難事、辦實事。
老乾部生日必訪,寄一份真情。每逢離退休乾部整歲生日(70歲往上),通過電話、書信、實地走訪等形式把生日祝福送到,細心了解老同誌的身體狀況和生活情況,一起回憶崢嶸歲月、共話未來願景,讓他們感受到組織的溫暖。
喪葬大事必訪,敬一份悼念。離退休乾部逝世,廠領導及時看望慰問家屬,協助家屬進行喪葬及撫恤金等辦理,做好政策的宣傳解釋工作,維護老乾部及家屬的切身利益,為家屬送去心理安慰。
他希望老同誌們在保重身體的同時,一如既往關心支持集團和冶金廠工業以及各項事業發展,多提寶貴意見和建議,幫助我們把各項工作做得更好。老同誌們一致表示,將全力支持集團、冶金廠管委會工作,繼續發揮餘熱,為集團的各項事業再上新台階、取得新成效貢獻力量。
今時不同往日,李學武已經不再特彆要求宣傳部門避免對他的過度宣傳。在日常工作、調研、走訪等活動中要根據工作程序和需要對他行程進行一定程度的宣傳也是一種工作,是宣傳部門要做的工作。
到了這個位置,他已經不能隨心所欲,更不能恣意妄為,要全麵考慮工作。
尤其是剛剛到任遼東,無論是集團還是集團的其他分支機構,包括集團在鋼城的各個企業,都需要了解他的工作內容。
所以辦公室也好,宣傳處也好,都在儘量收集和編寫有關於他的新聞報道。
辦公室和宣傳部門也是有任務的,聯合工業報已經催了幾次了,秘書長到鋼城以後怎麼老不見通訊稿交上去。
就連紅星文藝出版社在遼東的分社都被總社打電話問詢過兩三次了。
目的隻有一個,集團上下都在等著李學武的第一把火出爐呢。
結果呢?
他還沒點火呢,鋼城冶金廠的兩位副主任給他點了一把火,還是在京城燒的。
再回頭看鋼城,走了兩位副主任,剩下的那個也不是老實且,也含糊著。
誰啊?尹忠耀尹副主任唄。
有楊叔興的前車之鑒,尹忠耀才不會同李學武來硬的頂牛呢,他玩的更陰。
表麵上端著架子,幾乎不怎麼理事,有工作上來基本上都轉交給李學武。
沒人問便罷,有人問就要說尊重新領導,希望秘書長多多了解冶金廠工作。
原本在紅星廠他就負責人事工作,是原人事處副處長,到了鋼城以後還是負責組織人事工作,這方麵他很有信心。
原來的老搭檔,曾任人事處處長的丁自貴私下裡給他講過,希望他積極配合新領導的工作,向秘書長靠攏。
礙於麵子,尹忠耀哼哼哈哈地打馬虎眼,沒拒絕,也沒答應。
其實他心裡看不起丁自貴,要是以前他還要巴結對方,畢竟也算集團領導呢。
現在他丁自貴算什麼?
說好聽點是負責集團的喉舌,不還是受宣傳部門管理嘛,上麵還有主管領導呢。
這樣看來,雖然丁自貴是紅星文藝出版社的一把,可到頭了也就是個正處。
對方的勸說在他看來就是懦弱的表現,當初丁自貴從管委辦主任的位置上退到文藝出版社不能說沒有李學武的“功勞”,怎麼到現在他投的這麼徹底了。
他李學武再牛嗶不也是一個腦袋兩隻手嘛,彆人怕他,他可不怕。
正的玩不過,陰的還玩不過嗎?
再說了,李學武在鋼城不一定怎麼著呢,想指手畫腳?等他站穩腳跟再說吧。
——
“保衛工作這邊——”在回廠區的車上,王淑瓊遲疑了一下,看向李學武問道:“是不是請韓戰同誌多辛苦一下?”
“嗯,怎麼了?”李學武微微抬了抬眉毛,轉頭看了她一眼,問道:“是有什麼事嗎?還是——”
“不,是我這邊要休假了。”
王淑瓊有些為難地講道:“要不我今年就不休了,又不差這一頓餃子。”
“餃子還是要全家一起吃才熱鬨,才好吃呢,辛辛苦苦工作一年為了啥啊?”
李學武看了看她,道:“放心休假,保衛工作暫時就交給韓戰負責。”
“好的,那我回去跟他談一下。”
王淑瓊打量了李學武的臉色,又試探著輕聲講道:“宗芳副主任那邊……”
“暫時指望不上他了。”
李學武輕輕歎了口氣,解釋道:“他同他嶽父的感情很深,終究要送最後一程的,咱們就多辛苦,多理解吧。”
“是,我能理解。”王淑瓊點頭講道:“人到中年,工作家庭難兼顧。”
“這個時候就要體現出組織的關懷和照顧了,不能拖他的後腿嘛——”
李學武淡淡地說道:“聽說情況是不怎麼好,已經是彌留之際了。”
“哎呦——”王淑瓊也是淡淡地歎了口氣,道:“我回去也得打個電話問問,要是真有情況,是不是咱們得有準備?”
“嗯,我就回不去了。”李學武看著前麵講道:“關懷和慰問已經請清芳同誌代我送過去了,再能做的就不多了。”
“互相理解吧——”王淑瓊點點頭,這才又問道:“您提起這個我想起來了,叔興副主任的嶽父是不是也病了?”
“嗯,確實‘病’了——”
李學武的眉毛一挑,麵色頗為怪異地點點頭說道:“他也是個操勞的命啊。”
都是山裡的狐狸,說什麼聊齋啊。
王淑瓊比他還早來鋼城一年呢,單槍匹馬的或許早就跟這些老登們鬥過了。
今天到他車上又玩起挑撥離間這一招,看來鋼城的組織生態真有問題。
這就不得不提到了董文學,李學武既感慨他在遼東和鋼城冶金廠的作為,要是沒有他的懷柔和辛苦,集團在遼東的工業也不能獲得如此穩定發展的局麵。
隻是手段偏軟,讓鋼城的乾部有些驕縱,當著他的麵都敢耍手段。
嗬嗬,或許真當他是個年輕人了。
再看前麵那兩句試探,結合後麵這一句,李學武倒是意外地發現她還想覬覦楊宗芳的一畝三分地。
怎麼?問韓戰能不能接手,如果他說韓戰不能接手,她是不是就要布局了。
當初楊宗芳請假,他順勢讓楊宗芳交接,或許就刺激到了某些人的神經。
畢竟與楊宗芳的矛盾在這些人的耳中或許都聽了不止一遍。要借著他的光算計楊宗芳也就不足為奇了。
李學武也沒覺得王淑瓊的手段和想法是多麼的惡劣,隻是吃相難看了點。
既然要休假回家,隻談從楊宗芳手裡交接的保衛工作,那她本身負責的經管工作怎麼避而不談,或許也是一種試探吧。
試探他有沒有要她也交接工作的意思,是否同楊宗芳和楊叔興一樣。
反過來也是,如果李學武沒讓她交接,那就證明對二楊是有意見的。至少是區彆對待了嘛。
如果按照二楊的處理辦法,那就證明這位秘書長真在按組織程序執行工作。到時候她要收回爪子,放下貪念不能再探。
一個事情拐好幾道彎,連著八百個心眼子、一千多個門道,這就是機關乾部啊。
她想試試李學武的能力和水平,又有些不甘心就這麼靠攏過來,可誰讓她是外來戶,在鋼城本就是獨木難支。
同她前後腳來的副主任劉永年情況與她也是一般,甚至都有些不如她。
劉永年也是外來戶,是紅星鋼鐵集團兼並京城工業十六家企業時候進來的。
她呢?奉城一機廠的乾部。
集團副主任景玉農指導,一機廠一把手蕭子洪對企業進行了全結構的變革。
從技術層麵到生產管理,甚至連組織架構和企業架構都完成了大換血和分拆。
奉城一機廠現在隻保留了機床設備生產的能力,其他機械零部件的生產部分都調到了鋼城,組建了新的工業企業——鋼城機械零部件製造廠,是鋼城工業區二級企業。
技術和生產都在應集團總體變革思路影響在變,人事變革當然也在進行中。
她就是在人事變革過程中進行的崗位調整,從奉城來到了鋼城。
管咋地,她也算東北人,甚至是遼東人,對比劉永年還算得上是坐地戶。
要說正治和地方關係基礎,她當然要比劉永年強很多,這一點她占優勢。
不過她是女同誌,在工廠管理層屬於天生的弱勢,即便班子強調要有女同誌。
可誰都知道,越強調什麼就表示越缺少什麼,組織現在還是男人的天下。
劉永年是怎麼想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現在已經更麵為紅星奉城機械廠的一把手蕭子洪曾經是李學武的副手。
再參考其他渠道的消息,這遼東工業實際上已經在李學武的掌控之中了。
以李學武同董文學之間的關係,董文學在鋼城的所有勢力都會被他全盤接收。
你看吧,董文學的秘書張偉還在鋼城沒走呢,可也沒掛什麼崗位。
這是什麼意思?
扶上馬送一程唄,再明顯不過了。
集團年後就能完成組織架構變革,形成大部室小處室的管理格局。
而在鋼城,新組建的企業已經順勢完成了集團企業和工廠的標準化架構搭建。
你聽吧,聽大家對各自工廠一把手的稱呼就能分辨的出來。叫廠長的基本上就是已經完成組織架構變革的分支機構。
叫主任、叫廠長的那種就是集團化以前就存在,或者集團化初期就已經完成管委會製度搭建和變革工作的企業。
如冶金廠、五金廠等等,這些企業都需要完成縮減管委會影響的行動。
當然了,也不是說這些工廠在集團的管理下完成組織架構變革以後就是廠長完全說了算,再沒有管委會什麼事了。
李懷德就在集團發展規劃中明確講到了,集團管委會是全集團上下唯一組織管理架構,其他分廠管委會屬於分支機構。
所以分廠的管委會拆與不拆都不影響各分廠在集團管委會的指導和管理下開展相應的工作。
縮減管委會架構是向集團化、現代化、專業化企業過渡,是一種進步的表現。
各分廠仍保留管委會組織機構,但隻負責宣傳、組織、工會等工作。
業務工作要獨立,要逐漸恢複廠長負責製,建設集團管委會統一管理的格局。
一旦冶金廠要開展相應的行動,那他們這些副主任將麵臨重新分工的現實。
各管委會小組,包括保衛組、政治組、後勤組、生產組和經管組都要拆分。
折騰,瞎嘰霸折騰。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最近兩年好像就這樣。
年前年後,李學武一直都在忙調研,調研結束就會出報告,給出他在鋼城的管理意向,出台相應的政策和指導方針。
再到那個時候,李學武就要完成班子分工布局了,她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