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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9章 七箱衣服與一箱婚姻(1 / 1)

樓道門板上那個紅得刺目的“囍”字,像一枚新蓋的印章,油墨尚未乾透。然而三個月後的這個早晨,七樓租屋的門開了又關,關上的卻是另一番光景。

女孩拖拽著三個沉重得變了形的超大號編織袋,身後跟著搬運工推著堆滿紙箱的小推車,紙箱搖搖欲墜,裡麵溢出的儘是五彩斑斕的衣料,如同塞得太滿、再也關不住的欲望。她臉上木然,眼神空洞,隻死死盯著腳下台階,對門框上那張依舊鮮豔的“囍”字視若無睹。鄰居們隻敢從貓眼後窺視,隻聽見沉重的拖拽聲、紙箱摩擦地麵的悶響,還有那輛小推車軲轆轉動時不堪重負的呻吟,最終彙入電梯下沉的嗡鳴裡,消失無蹤。

空氣中徒留一股新衣服特有的、略顯廉價的化纖氣味,固執地彌漫在樓道裡。

次日清晨,男孩才獨自現身。他動作極快,隻提著一個半舊的行李箱和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電腦包,便鎖上了那道門。樓道裡那抹鮮紅再次刺入眼簾,他腳步頓了頓,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濁氣,隨後也像前日女孩那樣,沉默地踏入電梯,決絕地沉了下去。門框上那抹紅,在空蕩的樓道裡顯得愈發突兀和嘲諷。

這出倉促落幕的婚姻,曾經的開局也如所有平凡故事般尋常。男孩叫陳遠,瘦高個,皮膚是常年勞作風吹日曬的黧黑。家在偏遠縣城,獨自在城裡打拚,一人分飾兩角:白天九點準時出現在醫院病房,給一位癱瘓在床的老人翻身、擦洗、喂飯,一做就是一天;晚上九點,身影又準時出現在城市另一端的24小時便利店,收銀、理貨、對付深夜醉醺醺的客人,直到淩晨三點才能拖著灌鉛般的腿離開。女孩叫林曉,圓潤愛笑,在超市做收銀員。去年冬天,陳遠在便利店值夜班時,常遇到下了晚班來買熱飲的林曉,幾句寒暄,一來二去,暖意便在寒夜裡悄然滋生。

今年五一,他們租下這七樓的小屋,鄭重其事貼上“囍”字,成了夫妻。婚後的日子卻驟然拐了彎。林曉辭了超市的工作,理由冠冕堂皇:“你養我呀,我媽說了,嫁漢嫁漢,穿衣吃飯!”

陳遠看著妻子圓潤帶笑的臉,心底那點細微的猶豫被一種初為人夫的責任感壓了下去,他點點頭:“行,我養你。”

這“養”字落地生根,便長成了陳遠肩上陡然沉重的兩座山。林曉的天地迅速坍縮進那張小小的雙人床。追劇、刷短視頻、嘎嘣嘎嘣嚼著薯片蝦條,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劃拉得飛快——購物軟件成了她新的主戰場。快遞包裹如同夏日驟雨後的菌菇,一夜之間就能在狹小的玄關處冒出一堆。外賣餐盒更是堆積如山,油膩的氣味在小小的空間裡發酵。陳遠淩晨三點多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迎接他的常是冷鍋冷灶和一片狼藉。他默默打開冰箱,空空如也,隻能自己燒水煮碗清湯寡水的掛麵,囫圇吞下。清晨八點半的鬨鐘如同催命符,他掙紮著爬起來,胡亂抹把臉,抓起路邊攤的包子豆漿,又一頭紮進奔波的生計裡。

婚後剛滿月,第一次爭吵猝不及防地爆發。導火索是林曉又下單了幾件新裙子。陳遠看著手機上彈出的支付信息,再看看角落裡幾大包連吊牌都沒拆的“戰利品”,忍不住低聲提醒:“曉曉,稍微省著點,行不?”

林曉正追劇追得上頭,被打斷的煩躁瞬間點燃,聲音陡然拔高:“怎麼了!花你點錢就心疼了?我媽說嫁漢就是穿衣吃飯!天經地義!”她圓睜著眼,理直氣壯得讓陳遠一時語塞。最終,他咽下所有話,像往常一樣,笨拙地哄了幾句,林曉的怒火才在零食袋的窸窣聲中慢慢平息。

然而裂痕一旦撕開,便隻會越來越大。進入七月,悶熱如同蒸籠,小屋裡的火藥味也日漸濃烈。爭吵變得頻繁。導火索往往是些微末小事——忘了燒水,堆成小山的垃圾,或者又一個顯示“已簽收”的快遞通知。

“給我燒壺熱水總可以吧?這屋子外賣盒都堆成山了,你順手扔一下很難嗎?”陳遠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疲憊和沙啞,他指著幾乎無處下腳的客廳,“還有,網上買這麼多衣服,多少件吊牌都沒拆!你知道我一天乾兩份工多辛苦嗎?錢不是大風刮來的!由著你這麼胡造?”

林曉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和指責激怒了,她猛地從床上坐起,零食撒了一床。“胡造?陳遠!說好的給我的幸福呢?這才多久,你的本性就暴露了!我媽說了,嫁人就是來享受的,不是來伺候人的!”她尖利的聲音帶著哭腔,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著陳遠緊繃的神經。

動靜太大,驚動了樓長劉大媽。她歎著氣上來勸和,好一陣才搖著頭出來,對樓下探頭探腦的老鄰居們低聲感慨:“唉,滿屋子啊,衣服堆得下不去腳,零食袋子、外賣盒子……簡直沒個下腳的地兒。”

不知是劉大媽的勸說起了效,還是陳遠那根繃緊的弦暫時選擇了妥協,接下來的半個月,小屋竟詭異地恢複了平靜。林曉依舊心安理得地躺在她的零食堆和衣物山裡,追劇、刷視頻,指尖在購物軟件上飛舞。陳遠依舊沉默地早出晚歸,隻是回家後,會默默收拾散落的外賣盒,把那些簇新卻無處安放的衣服,一件件疊好,塞進越來越擁擠的櫃子角落,或者乾脆壓進床底。那沉默的收拾,像是對生活無聲的填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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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假象在上周一被徹底擊碎。陳遠陪護的老人出院了,暫時沒找到合適的下家。白天,他難得地待在家裡。他起了個大早去菜市場,買了新鮮的蔬菜,笨拙卻認真地做了兩菜一湯,拖了地,把散落各處的雜物歸攏。小小的出租屋難得有了點整潔的煙火氣。而林曉,仿佛對此毫無感知,依舊窩在床上,手機屏幕的光映著她專注追劇的臉,零食包裝袋在她手邊越堆越高。

夜晚降臨,白天的忙碌並未讓陳遠感到絲毫家的暖意。他看著林曉吃完他做的飯,碗筷一推又縮回她的“堡壘”,新到的快遞盒就扔在剛拖乾淨的地板上。一種巨大的、冰冷的疲憊感,比連軸轉的十六小時工作更甚,徹底淹沒了他。他積攢了三個月的話,像沉重的石塊堵在胸口。他走過去,輕輕抽走了林曉手中的平板。

“曉曉,”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我們談談。”

“談什麼?正看到關鍵處呢!”林曉不滿地伸手想搶回來。

陳遠沒鬆手,隻是看著她,眼神裡是林曉從未見過的疲憊與決絕。“這日子,我過不下去了。”他一字一頓,清晰地說,“我們離婚吧。”

時間仿佛凝固了。下一秒,林曉爆發出尖銳淒厲的哭喊,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離婚?!陳遠你瘋了!憑什麼?我哪點對不起你?這才多久你就變心了?是不是外麵有人了?!”她撲上來撕扯陳遠的衣服,涕淚橫流。

陳遠沒有躲閃,也沒有像從前那樣去抱她、哄她。他隻是站在那裡,任由她的拳頭落在身上,像一尊失去溫度的石像。等林曉哭鬨得脫了力,他才疲憊地開口,聲音像從磨砂紙上刮過:“沒人。隻是我累了,林曉,真的累了。我養不起你,也供不起你心裡的‘嫁漢穿衣吃飯’。你媽說的那些,我做不到。”

林曉的哭喊變成了絕望的嗚咽。樓長劉大媽再次被驚動,匆匆趕來。無論她如何苦口婆心地勸解“年輕人彆衝動”、“磨合磨合就好了”,陳遠隻是沉默地搖頭,眼神裡一片荒蕪的寂靜。劉大媽無奈地看向林曉,隻見她癱坐在衣服堆裡,眼神空洞,嘴裡反複念叨著:“他說過給我幸福的…他說過的…”像一句失靈了的咒語。

當林曉麵無表情地打包完那堆積如山的七箱衣物離開時,這個曾經象征新生活開始的狹小空間,仿佛被徹底掏空,又仿佛被那些帶不走的、無形的沉重徹底填滿。陳遠最後掃視了一圈這個承載了三個月荒誕婚姻的屋子——角落還遺落著一隻林曉的毛絨拖鞋,桌上有半袋她沒吃完的薯片,空氣裡殘留的廉價香水味混合著外賣的油膩氣息。他俯身撿起那隻拖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它輕輕放在了門邊的鞋架上。然後,他提起自己那個唯一的、輕飄飄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關上了門。

樓道裡,那枚鮮紅的“囍”字依舊牢牢貼在門上,鮮豔得刺目,像一個巨大而冰冷的嘲諷,無聲地注視著這場三個月便倉促散場的婚姻鬨劇。它曾經代表的是兩個0.5相加等於1的期許,如今隻剩下各自歸零的冰冷現實。樓下乘涼的老鄰居們搖頭歎息,議論紛紛。有人說林曉太不懂事,活活作沒了婚姻;也有人說陳遠沒耐心,年輕女孩總得慢慢教,說不定過兩年就懂事了。這些議論像風一樣掠過,卻再也吹不進那扇緊閉的、貼著褪色紅喜字的七樓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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