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世那天,院子裡擠滿了人。李秀英跪在靈前,麵無表情地燒著紙錢,火星子偶爾濺到她手上,她也不躲不閃。
裡屋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是外婆臨終前在跟鄰居趙嬸交代後事。聲音雖弱,卻字字清晰:
“秀英她...半年沒給我換新被褥了...冬天炭火也不夠暖...藥總是忘了買...”
門外站著的幾個親戚互相遞了個眼色,搖搖頭。李秀英像是沒聽見,繼續往火盆裡添紙錢,跳動的火苗映著她毫無波瀾的臉。
十六歲的林小雨站在母親身後,手指絞著衣角。她想起上個月來看外婆時,老人抓著她的手說:“你媽心裡苦,彆怪她。”那時外婆的手已經瘦得隻剩一層皮包著骨頭。
葬禮上,幾個長輩拍拍李秀英的肩:“老太太是怕你太難過,才故意說這些不好聽的,這樣你就不至於太想她。”
李秀英點點頭,依舊沒什麼表情。
然而葬禮結束後的第二天,一切都變了。
清晨,林小雨被外麵的吵鬨聲驚醒。她推開窗,看見母親跪在院門口,對著路過的鄰居王大叔咚咚磕頭。
“我有罪!我不孝!”母親頭發散亂,聲音嘶啞。
王大叔慌忙躲開:“秀英你這是乾啥?快起來!”
李秀英卻突然跳起來,撿起地上的石子朝遠處一隻野狗扔去,嘴裡罵罵咧咧地追出老遠。鄰居們站在自家門口,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林小雨羞得滿臉通紅,砰地關上窗戶。
可奇怪的是,一回到自己家,關上門,母親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正常地和父親說著菜價漲了,東頭老李家兒子考上大學了之類的家常話。
“媽,你剛才為什麼...”吃飯時,小雨忍不住問。
李秀英淡淡瞥她一眼:“吃飯彆說話。”
父親林建國低頭扒飯,一聲不吭。
小雨越發覺得,母親是在裝瘋。因為外婆臨終前的話已經傳遍了整個村子,連小賣部的老板娘看他們家的眼神都帶著鄙夷。更讓人難堪的是,奶奶家沒有一個人來參加葬禮——按照當地習俗,親家去世是必須到場吊唁的。
小雨早就聽村裡人說過,母親和奶奶簽過什麼“活不養,死不葬”的協議,徹底斷了關係。如今外婆臨終的那些話,更讓母親成了全村人眼中的不孝女。
裝瘋,或許是她對抗流言蜚語的方式。小雨這麼想著,對母親生出一絲厭惡。
有一天,小雨和母親去村口買鹽,迎麵碰上幾個從地裡回來的婦人。李秀英突然又撲通跪下,對著她們磕起頭來。
“我不是人!我該死!”
婦人們嚇了一跳,隨即掩嘴竊笑。
小雨又羞又氣,轉身就跑,把母親丟在原地不管。
回到家不久,李秀英也回來了。她一進門就揪住小雨的胳膊:“連你都丟下我!讓她們看我的笑話!”
小雨甩開母親的手:“你又不是真瘋!裝給誰看呢?真看不慣你這副樣子!”
話一出口,小雨就後悔了。李秀英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眼裡有種說不出的駭人神情。
那天晚上,母親在堂屋外掛的老天爺像前燒了一大堆火紙和香燭。跳動的火焰映著她扭曲的臉,她跪在那裡喃喃自語:
“老天爺開眼...親閨女說我裝瘋...我李秀英要是有一句假話,天打雷劈...冤枉我的人,不得好死...”
小雨躲在門後,聽得渾身發抖。她衝出來和母親大吵:“我說錯了嗎?你就是對外婆不好!冬天不給她添炭,夏天不給她扇扇子,藥總是忘了買!現在裝什麼孝女!”
李秀英突然安靜下來,盯著小雨看了好久,眼神陌生得可怕。
那天夜裡,小雨蜷縮在被窩裡哭泣,想念外婆溫暖乾燥的手掌,想念外婆偷偷塞給她的糖果,淚水浸濕了枕巾。
開春後,小雨背上長了一小片皰疹。起初隻是癢,後來開始疼,夜裡疼得睡不著覺。她熬了幾天,終於忍不住告訴了母親。
“那是報應。”李秀英冷冰冰地說,“誰讓你冤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