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日的陰影
清河村被七月的烈日炙烤著,知了聲嘶力竭地鳴叫,仿佛也要被這熱浪融化。村中央那棵百年老槐樹倒是依舊枝繁葉茂,在黃土路上投下一片難得的陰涼。樹下,幾個老人搖著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家常。
“聽說了嗎?老李家媳婦又生了個大胖小子!”滿頭銀發的趙大娘搖著扇子,臉上堆著笑,“這都第三個孫子了,老李家人丁興旺啊!”
坐在石墩上的錢老爺子點點頭,銅煙鍋在石頭上磕了磕:“可不是嘛,昨兒個我還去喝了滿月酒。那孩子真俊,大眼睛滴溜溜轉,一點都不怕生。”
樹蔭另一邊,蹲在地上抽悶煙的中年男子聞言,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他叫孫建軍,村裡人都叫他“老孫”。他掐滅手中的煙頭,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一聲不吭地朝村東頭走去。
趙大娘瞥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這老孫,又受刺激了。聽說他大閨女那邊,又生了個丫頭片子?”
錢老爺子歎了口氣:“可不是嘛,這都是第二個孫女了。他家大閨女招的那個女婿,看著挺壯實的小夥子,怎麼就不頂用呢?”
幾個老人交換了意味深長的眼神,搖搖頭不再說話。
村東頭的老李家院子裡,此刻正熱鬨非凡。剛滿月的小寶寶被放在院中樹蔭下的搖籃裡,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李老太太坐在一旁,滿臉慈愛地搖著蒲扇為孫子驅趕蚊蟲。
“媽,讓我來看著小寶吧,您進屋歇會兒。”大兒媳王秀娟從屋裡走出來,手裡端著一碗綠豆湯。
李老太太擺擺手:“不累不累,我看著我這大孫子,心裡歡喜還來不及呢。”
王秀娟笑著搖搖頭。自打這個小生命降臨,婆婆整個人都像是年輕了十歲,整天搶著帶孩子,恨不得時時刻刻把孫子捧在手心裡。
院門外傳來腳步聲,孫建軍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手裡提著半籃子雞蛋,臉上擠出些許笑容:“老嬸子,聽說小寶滿月了,我來看看孩子。”
李老太太連忙起身相迎:“哎呀,建軍來就來,還帶什麼東西!快進來坐!”
孫建軍把雞蛋遞給王秀娟,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搖籃中的嬰兒。那孩子白白胖胖,藕節似的手臂在空中揮舞著,見到生人也不怕,反而咧開沒牙的嘴笑了起來。
“這孩子真喜興。”孫建軍說著,眼神有些複雜。
李老太太沒察覺異樣,樂嗬嗬地抱起孫子:“可不是嘛,見誰都笑,一點都不認生。建軍你要不要抱抱?”
孫建軍遲疑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接過了孩子。嬰兒很輕,軟綿綿的一團,帶著奶香味。他笨拙地托著孩子的頭,那小生命在他懷裡扭動了一下,突然安靜下來,睜著清澈的眼睛看著他。
那一刻,孫建軍心裡湧起一種奇異的感覺。這麼多年,他從未抱過這麼小的嬰兒。當年兩個女兒出生時,他因為失望,幾乎沒怎麼抱過她們。而現在懷裡這個彆人家的男孩,卻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
“看來小寶很喜歡你啊!”李老太太笑道。
孫建軍勉強笑了笑,將孩子還了回去。他又寒暄了幾句,便借口有事離開了。
走出李家院子,孫建軍的臉色沉了下來。七月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發疼,但他覺得心裡更疼。為什麼彆人家能接二連三地生男孩,而他家卻連一個帶把的都見不著?這世道,太不公平了。
二.兩家的故事
清河村是個不大的村落,百來戶人家依山而建,世代務農。改革開放後,年輕人大多外出打工,留下老人和孩子守著祖屋和田地。村裡人重視香火傳承的觀念根深蒂固,誰家要是沒有兒子,總會覺得矮人一截。
李家和孫家是鄰居,祖上還有些親戚關係。李家老爺子李保國當過兵,退伍後回村當了多年的村支書,在村裡很有威望。老兩口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李建國在縣裡工作,娶了小學教師王秀娟;二兒子李建強去了南方打工,娶了個外地媳婦,常年不在家。
如今大兒子家接連生了三個孫子,樂得李保國見牙不見眼,整天抱著孫子在村裡轉悠,逢人便誇自家香火興旺。
相比之下,孫家就顯得冷清多了。孫建軍年輕時是村裡有名的能乾人,莊稼活樣樣拿手,還會些木匠手藝。他和妻子張蘭經人介紹結婚,頭胎生了個女兒,取名叫孫盼娣,意思再明白不過——盼著來個弟弟。
誰知第二胎又是個女兒,取名孫招娣。那時計劃生育正嚴,孫建軍作為黨員,被強製做了結紮手術。希望徹底破滅的那天,他在家喝得爛醉如泥,又哭又鬨,把張蘭打得鼻青臉腫。
這些年來,孫建軍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他看著李家的日子越過越紅火,孫子一個接一個地出生,心裡像是被螞蟻啃噬般難受。妻子張蘭體諒他的苦悶,常年忍氣吞聲,把兩個女兒拉扯大後,又張羅著給大女兒招了個上門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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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婿叫周強,是鄰村人,家裡兄弟多,負擔重,願意入贅孫家。孫建軍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大女兒身上,盼著她能生個兒子延續孫家香火。
然而天不遂人願,孫盼娣頭胎生了個女兒。孫建軍雖然失望,但想著年輕還能再生,也沒多說什麼。誰知第二年,盼娣又生了個女兒。
那天,孫建軍把自己關在屋裡,一整天沒出來。張蘭擔心地守在門外,隻聽裡麵傳來壓抑的嗚咽聲,像是受傷的野獸在呻吟。
從此,孫建軍變得更加陰鬱。他很少出門,即使不得已出門,也總是低著頭快步走路,儘量避免與人交談。尤其是看到李家老爺子抱著孫子在村裡炫耀時,他都會繞道而行。
隻有偶爾,當村裡沒人注意時,他會站在李家院外,遠遠地看著那個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的小男孩,眼神複雜難辨。
三.暗流湧動
轉眼到了八月底,天氣依然炎熱。李家小寶已經兩個多月大了,越長越可愛,成了全村的“團寵”。每天都有村民閒來無事到李家串門,就為了逗逗這個見人就笑的小娃娃。
周日下午,李家院子裡又聚集了幾個人。趙大娘帶著她的小孫女來看小寶,錢老爺子也來湊熱鬨,坐在小板凳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
“秀娟啊,這孩子真省心,哭都很少哭。”趙大娘逗著搖籃裡的嬰兒,對王秀娟說。
王秀娟正在晾衣服,笑著回應:“是啊大娘,除了餓和尿了,平時都不哭鬨,好帶得很。”
李老太太端出一盤西瓜分給大家:“來來來,嘗嘗這西瓜,甜著呢!”
這時,孫建軍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手裡拿著個小木馬,看起來是新做的,打磨得光滑鋥亮。
“老嬸子,我給小寶做了個玩具。”他有些局促地站在門口,沒有直接進來。
李老太太連忙迎上去:“哎呀建軍,你這手藝真巧!快進來坐!”
孫建軍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院子。他把小木馬遞給李老太太,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搖籃中的嬰兒。
小寶似乎被色彩鮮豔的木馬吸引了,咿咿呀呀地伸出手。孫建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木馬遞到孩子手中。小寶抓住木馬,開心地笑了起來。
“看把這孩子樂的!”趙大娘笑道,“建軍手藝真好,這小馬做得真精致。”
孫建軍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閒著沒事,做著玩。”
李老太太切了塊最大的西瓜遞給他:“建軍,嘗嘗西瓜,可甜了。”
孫建軍接過西瓜,蹲在搖籃旁慢慢吃著。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個嬰兒,眼神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王秀娟晾完衣服走過來,總覺得孫建軍的眼神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她搖搖頭,覺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孫叔雖然性子孤僻,但畢竟是看著自己長大的長輩,能有什麼問題呢?
過了一會兒,趙大娘帶著孫女告辭了。錢老爺子也說要去地裡看看,跟著走了。院子裡隻剩下李老太太、王秀娟、小寶和孫建軍。
這時,屋裡電話響了,王秀娟趕緊跑進屋接電話。李老太太對孫建軍說:“建軍,你幫我看會兒孩子,我去趟茅房。”
孫建軍點點頭:“您去吧,我看著孩子。”
李老太太走後,院子裡隻剩下孫建軍和搖籃中的嬰兒。四周突然安靜下來,隻能聽到知了的鳴叫和遠處偶爾傳來的狗吠聲。
孫建軍蹲在搖籃邊,凝視著熟睡中的嬰兒。那孩子小臉粉嫩,睫毛長長的,小嘴微微張著,呼吸均勻。多麼美好的小生命啊,孫建軍想。為什麼這樣的福氣就不能降臨在他家呢?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孩子的臉頰,但在即將觸碰到時又縮了回來。他的眼神逐漸變得陰鬱,內心兩種聲音在激烈地鬥爭。
一個聲音說:這是彆人家的孩子,無辜的生命,你不能這樣做。另一個聲音卻在嘶吼:憑什麼他家能有三個孫子,而你連一個都沒有?這不公平!老天不公啊!
孫建軍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的雙手微微顫抖,眼神越來越瘋狂。
就在這時,孩子突然醒了,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那眼神純淨無邪,仿佛能看透人心最黑暗的角落。孫建軍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站起身,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正好李老太太回來了,看見孫建軍臉色蒼白,關切地問:“建軍,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孫建軍搖搖頭,聲音沙啞:“沒、沒事,可能天太熱了。老嬸子,我先回去了。”
說完,他幾乎是逃跑似的離開了李家院子。
李老太太看著他的背影,疑惑地搖搖頭,然後俯身看向孫子:“小寶乖,奶奶回來啦!”
嬰兒咿咿呀呀地揮舞著手腳,笑得一臉無邪。
四.罪惡的一刻
接下來的幾天,孫建軍總是心神不寧。他晚上睡不好覺,一閉眼就是那個嬰兒純淨無邪的眼睛。他知道自己那天的念頭很可怕,努力想要壓製它,但那念頭就像野草一樣,在他心裡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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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是中秋節,村裡格外熱鬨。外出打工的年輕人很多都回來了,家家戶戶飄出月餅和烤肉的香味。李家更是熱鬨非凡,二兒子李建強也帶著妻兒從南方回來了,一大家子人團聚在一起,笑聲不斷。
孫家卻冷清得多。大女兒盼娣帶著兩個孩子回來了,小女兒招娣也從縣城回來了,但飯桌上的氣氛始終有些壓抑。孫建軍喝著悶酒,幾乎不說話。女婿周強試圖找些話題活躍氣氛,但效果甚微。
飯後,孫建軍借口醒酒,一個人出門溜達。不知不覺中,他又走到了李家附近。透過院牆的縫隙,他能看到院子裡熱鬨的景象:李保國抱著小孫子坐在中間,一圈人圍著逗孩子笑。那孩子的笑聲清脆悅耳,像銀鈴一般。
孫建軍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住了。他猛地轉身離開,幾乎是跑著回到了家。家裡,女兒女婿正在收拾碗筷,妻子張蘭在給外孫女洗臉。看到他臉色鐵青地衝進來,大家都嚇了一跳。
“怎麼了這是?”張蘭關切地問。
孫建軍一言不發,徑直走進裡屋,“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夜越來越深,孫建軍卻毫無睡意。他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院子裡,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形成斑駁的光影。他的內心在進行著激烈的鬥爭,那個邪惡的念頭再次浮現,而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就一次,就讓他難受一下,不會真的傷到他...”一個聲音在他腦海裡蠱惑著,“憑什麼他家什麼都有,咱們家就這麼倒黴?這不公平...”
第二天清晨,孫建軍一夜未眠,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妻子張蘭擔心地看著他:“要不今天彆下地了,在家歇歇吧?”
孫建軍搖搖頭,悶頭扒完早飯就出門了。但他沒有去地裡,而是在村裡漫無目的地轉悠。他的心思全在那個孩子身上,那個念頭像魔咒一樣縈繞不去。
快到中午時,他鬼使神差地又來到了李家附近。正好看見李老太太抱著孩子站在門口,和幾個鄰居聊天。
“小寶越來越沉了,我這老胳膊都快抱不動了!”李老太太笑著對趙大娘說。
趙大娘伸手接過孩子:“來,讓我抱抱我們的小寶貝!”
孫建軍站在不遠處的樹後,看著這一幕。他的心跳加速,手心出汗。就在這時,他聽見李老太太說:“哎呀,差點忘了,灶上還燉著湯呢!趙姐,你幫我看會兒孩子,我馬上回來。”
趙大娘滿口答應:“去吧去吧,我看著孩子呢!”
李老太太匆匆進屋後,趙大娘抱著孩子和另一個鄰居繼續聊天。過了一會兒,那個鄰居也告辭了。趙大娘抱著孩子坐在樹蔭下的石凳上,哼著歌哄孩子。
這時,趙大娘的小孫女跑過來扯她的衣角:“奶奶,我要喝水!”
趙大娘為難地看了看懷裡的孩子,又看了看孫女。正好看見孫建軍從旁邊經過,便喊道:“建軍兄弟,幫我看下孩子,我帶孫女回家喝口水就回來!”
孫建軍愣住了,心跳如擂鼓。他張了張嘴,想拒絕,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