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站在陽台的銀杏樹下,望著金黃的葉子一片片飄落。今年秋天的銀杏葉格外絢爛,仿佛是積蓄了一整個夏天的能量,在這個季節毫無保留地綻放。
她今年五十歲了。
這個數字在她心裡盤旋了好幾天,像是提醒她什麼。結婚二十五年,她與婆家的恩怨糾纏了足足四分之一個世紀。直到上周,她才在一種奇特的清醒中看透了這一切。
“靜靜,吃飯了。”丈夫王強在廚房裡喊道,聲音溫和如常。
李靜沒有回應,仍舊看著銀杏葉。這棵樹是他們搬進這個家時一起種下的,當時隻是一株細弱的幼苗,如今已亭亭如蓋。就像他們的婚姻,經曆了無數風雨,終究紮根生長。
“今天的魚很新鮮,你最愛吃的清蒸鱸魚。”王強走到陽台,站在她身後。
李靜轉過身,看著丈夫已經有些花白的鬢角,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時光是如何一點點改變了他的容顏,也改變了她自己。
“王強,你還記得我們剛結婚時,你大姐說我配不上你嗎?”
王強愣了一下,隨即露出無奈的表情:“那麼久的事情,提它做什麼?”
“我隻是突然想明白了為什麼。”李靜輕聲說,目光又落回銀杏樹上,“她們不是真的覺得我配不上你,她們是害怕我們感情太好。”
王強沒有說話,隻是牽起她的手,走回屋內。
餐桌上確實擺著清蒸鱸魚,還有幾樣小菜,都是李靜愛吃的。退休這兩年來,王強包攬了大部分家務,尤其是做飯。年輕時從未下過廚的他,如今竟能變著花樣做出各種美味。
李靜記得,從前不是這樣的。
二十五年前,二十五歲的李靜嫁給了二十八歲的王強。婚禮上,王家的親戚們坐在主桌,眼神中的評判多於祝福。
“強子可是我們王家最有出息的,”大姐王霞在敬酒時拉著王強的手說,“以後有什麼事,還得咱們自家人幫襯。”
這話看似平常,李靜卻聽出了弦外之音——她不是“自家人”。
婚後的日子起初是甜蜜的。王強在一家國企做技術員,李靜在小學教書,兩人收入雖不高,但足以支撐一個小家庭。他們在城郊租了一套一室一廳,計劃著攢錢買自己的房子。
問題始於一次家庭聚會。
那是個周日,李靜和王強一起去婆家吃飯。一進門,就感覺氣氛不對。公婆坐在沙發上,臉色凝重。三個姐姐——王霞、王雲、王雪——分彆坐在兩側,像是等待什麼重要審判。
“強子,過來坐。”父親王建國指了指對麵的椅子。
王強和李靜對視一眼,依言坐下。
“聽說你們打算買房了?”王霞開門見山。
王強點頭:“是啊,看了南城一個新樓盤,首付還差一點,但靜靜說可以先跟她父母借點,以後慢慢還。”
“跟外人借錢?”二姐王雲提高聲音,“這像什麼話!咱們王家又不是沒人了!”
李靜一愣,“外人”這個詞刺痛了她。她的父母竟然是王強生活中的“外人”。
“二姐,我父母不是外人。”李靜忍不住說。
三姐王雪冷笑一聲:“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既然進了王家的門,就是王家的人。娘家的事,少摻和。”
李靜還想爭辯,王強輕輕按住了她的手。
“爸,媽,姐姐們,你們彆擔心。”王強說,“我們就是先看看,還沒決定呢。”
那天回家的路上,李靜一言不發。王強試圖解釋:“姐姐們就是關心我們,沒惡意。”
“她們是覺得我配不上你,覺得我高攀了。”李靜說,聲音裡有掩飾不住的委屈。
王強沒有否認。這在當時比任何言語都更讓李靜傷心。
最終,他們沒有向李靜的父母借錢,而是接受了王強父母的“資助”,條件是——房產證上隻能寫王強一個人的名字。
“反正你們是夫妻,寫誰的名字都一樣。”王霞說。
李靜堅決不同意。為此,她和王強大吵一架,那是他們婚後第一次激烈的爭吵。
“你到底是不是跟我一條心?”李靜質問。
王強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你非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姐姐們說得對,這是我爸媽的錢,寫我的名字天經地義。”
那一刻,李靜感覺自己和王強之間裂開了一道鴻溝。
房子最終還是買了,寫了王強一個人的名字。但從那天起,李靜心裡埋下了一根刺。
隨後的歲月裡,這樣的刺越埋越多。
王霞的兒子上大學,王家人聚在一起商量湊錢。王強二話不說就掏了兩萬,那是他們攢著買車的錢。
王雲做生意需要本金,王強又借出去五萬,連借條都沒打。
王雪丈夫生病,需要去北京治療,王強又拿出了三萬。
每一次,李靜都有意見,但王強總說:“她們是我親姐姐,我能不幫嗎?”
最讓李靜難以接受的是,每當她和王強的姐姐們發生矛盾,王強從不站在她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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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李靜因為工作忙,忘了婆婆的生日,直到當天晚上才想起來。她趕緊打電話道歉,並承諾周末補上禮物。但第二天,王霞就衝到他們家,指著李靜的鼻子罵她“不孝”。
“媽把你當親女兒對待,你就這麼對她?”王霞氣勢洶洶。
李靜委屈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真的是工作太忙忘記了,不是故意的。”
“大姐,靜靜確實工作忙。”王強終於開口,卻是對著王霞賠笑,“她班主任嘛,事情多。你彆生氣,周末我們回去給媽補過生日。”
王霞冷哼一聲:“工作忙?我看是根本沒把咱媽放在心上!”
那天晚上,李靜問王強:“你為什麼不能理直氣壯地告訴大姐,我不是故意的?為什麼要那麼低聲下氣?”
王強無奈地說:“那是我大姐,長姐如母,我能怎麼說?”
“可我是你妻子啊!”李靜幾乎是在呐喊。
王強沉默了。這種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傷人。
類似的事情一次次發生,李靜心中的怨恨如雪球般越滾越大。她開始與王強冷戰,有時一連幾天不說話。王強試圖溝通,她總是冷漠以對。
她恨婆家親戚的乾涉,更恨王強的懦弱和糊塗。
婚姻的第二十年,李靜甚至考慮過離婚。那時她已經四十五歲,女兒王欣剛上大學。她覺得自己受夠了,不想再在這樣的婚姻中消耗餘生。
然而,就在她準備提出離婚的那天晚上,王強突發心臟病,被緊急送醫。
醫生說,是心肌梗塞,再晚來一會兒可能就沒命了。
李靜在醫院守了整整一周。看著病床上臉色蒼白的王強,她忽然意識到,儘管有那麼多怨恨,她仍然愛著這個男人。
出院後,王強像是變了一個人。他辭去了需要經常出差的工作,找了一份清閒的差事,把更多時間花在家庭上。他開始學做飯,承包家務,甚至會在李靜生日時準備驚喜。
變化是緩慢的,但確實在發生。
最讓李靜意外的是,王強似乎也開始重新審視自己與原生家庭的關係。
有一次,王霞來他們家,像往常一樣指手畫腳地說李靜沙發顏色太淺不耐臟,窗簾樣式過時等等。王強突然打斷了她:“大姐,這是我們的家,靜靜喜歡什麼樣就裝成什麼樣。”
王霞愣住了,李靜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