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離開網吧後打了輛出租車,車窗外的天色已近黃昏,雲層被落日染成橘紅色。出租車在虯江路花鳥市場門口停下,還沒下車,此起彼伏的鳥鳴聲就透過車窗鑽了進來。
推開市場的鐵門,聲浪頓時撲麵而來。畫眉鳥在籠子裡婉轉啼鳴,八哥學著小販的吆喝聲"便宜賣了",幾個老人圍在鳥籠前討價還價。空氣中飄著鳥糞的腥臊和魚腥味,混合著旁邊花攤飄來的茉莉花香。地麵濕漉漉的,不知是灑的水還是魚缸漏出的水,踩上去發出"吱呀"的聲響。
元子方扯了扯寇大彪的袖子,兩人側著身子在擁擠的過道穿行。一個提著鳥籠的大爺差點撞上他們,籠中的畫眉受驚撲棱著翅膀。他們繞過幾個賣金魚的攤位,玻璃缸裡錦鯉甩尾濺起水花,打濕了元子方的球鞋。拐角處堆著竹編的蟈蟈籠,蟋蟀的鳴叫聲像無數小鈴鐺在響。
拐進一條窄巷,嘈雜聲頓時小了許多。牆角蹲著個戴鴨舌帽的小販,麵前擺著個生鏽的鐵盒。元子方蹲下身,甩出兩張皺巴巴的鈔票:"給我來張移動的手機卡。"卡,用剪刀"哢嚓"剪成小卡。剪刀的寒光在昏暗的巷子裡一閃而過。元子方熟練地拆開手機後蓋,卡槽彈簧發出輕微的"哢嗒"聲。
"新號我隻告訴你,"他邊開機邊撥打了寇大彪的手機。這時巷子深處傳來魚缸打碎的聲音,幾條錦鯉從隔壁攤位的水盆裡躍出,銀亮的魚身在空中劃出弧線,"啪"地落在他們腳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元子方的褲腳。他皺了皺眉,壓低聲音繼續說:"要是有人打電話問你我去哪了...你就說不知道。"
寇大彪掏出手機,屏幕的藍光映著他驚恐的臉。他默念著記下號碼,拇指上的老繭蹭得屏幕沙沙響:"接下來你準備去哪?"
元子方把手機揣進兜裡,扯了扯嘴角。市場廣播突然響起,刺耳的電流聲裡夾雜著尋人啟事,驚得頭頂電線上的麻雀四散飛起。"老家夥那裡我肯定不能回了,"他踢開腳邊的死魚,"我先要和我媽商量一下。"
兩人擠出市場大門,黃昏的餘暉像摻了鐵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元子方從皺巴巴的煙盒裡抖出最後一支煙,打火機"哢嗒"響了三四次才點燃。他深吸一口,煙霧從鼻孔噴出時,喉結跟著滾動了一下。
寇大彪注意到他夾煙的手指在微微發抖,煙灰簌簌落在鞋麵上也沒察覺。元子方的眼睛像裝了彈簧,每隔幾秒就要掃視四周——對麵報刊亭翻雜誌的禿頂男人,巷口騎電動車送快遞的小哥,甚至市場門口拴著的土狗打噴嚏,都會讓他肩膀猛地繃緊。
"操!"煙頭燙到手指時他罵了一聲,把煙蒂碾滅在電線杆上,水泥表麵頓時多出個焦黑的疤。他掏出新手機,指腹在撥號鍵上懸停了兩秒,突然扭頭對寇大彪說:"你往路口站站,幫我盯著點。"
電話接通那刻,麻將牌嘩啦啦的碰撞聲率先衝出來,間雜著女人尖利的笑聲。"喂?"簡莉莉的聲音裹著濃重的煙味,背景音裡有人喊"碰!"。
"媽,"元子方把手機緊貼在耳邊,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扣著路邊電線杆上的廣告貼紙,"我們要想辦法去外地躲一段時間。"
麻將聲突然停了。"你說什麼胡話?"簡莉莉的呼吸聲變重了,估計是走到了走廊。元子方聽見她打火機"叮"的聲響,想象她塗著玫紅色指甲油的手指正夾著細長的薄荷煙。
"我賭球欠了四十多萬。"他盯著自己球鞋上乾涸的泥點說。市場門口有輛摩托車轟著油門經過,排氣管炸響的瞬間,他條件反射地縮了縮脖子。
電話那頭傳來玻璃杯砸在桌上的悶響。"什麼?!"簡莉莉的尖叫刺得他耳膜生疼,"那我們到底去哪呢?”
"再不走我們都麻煩了!"元子方突然拔高的聲音引得路人側目,他立刻壓低嗓子,"你在哪個棋牌室?"背景音裡傳來"八萬吃一個"的吆喝,混著《夜來香》走調的音樂聲。
他聽見母親急促的喘息,像條被扔上岸的魚。"...老地方,星星棋牌室二樓。"
"你快點回老家夥那裡,"元子方用肩膀夾住手機,將頭埋進了路邊的書報亭後,"隨便拿點衣服和錢,彆開燈。"他頓了頓,補充道:"晚上等我電話。"
元子方剛掛斷電話,寇大彪焦急地問道:"現在怎麼說呢?還需要我做什麼?"
元子方左顧右盼,神情緊張地說:"先吃點東西去。"
二人沿著虯江路走了許久,元子方的眼睛始終在街角巷尾掃視,每有路人經過,他的肩膀都會不自覺地繃緊。霓虹燈在暮色中亮起,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像條隨時會斷的細線。
他們經過三家火鍋店、兩家本幫菜館,元子方都搖頭否決——玻璃窗裡食客推杯換盞的熱鬨景象讓他如芒在背。直到看見那家沙縣小吃,冷清的店麵隻有吊扇在空轉,塑料門簾被穿堂風吹得啪嗒作響,他才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就這兒吧。"元子方掀開門簾時,金屬掛鉤刮擦玻璃的聲音驚得他猛地回頭。店裡油膩的瓷磚地麵映著他們模糊的倒影,牆角蟑螂飛快竄過,老板娘正趴在收銀台打盹,電視機裡放著模糊的足球賽回放。
寇大彪要了兩份拌麵加扁食。元子方卻隻要了瓶冰啤酒,鋁罐上凝結的水珠沾濕他顫抖的手指。他灌下一大口,喉結劇烈滾動,泡沫順著嘴角流到下巴也沒察覺。筷子在拌麵裡攪了第三圈時,他突然把碗推開——玻璃門外有摩托車轟鳴而過,排氣管的炸響讓他差點打翻啤酒罐。
"你準備去哪呢?"寇大彪把蒸籠裡最後一個扁食夾到他碗裡,"真的去廣東嗎?"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寇大彪發紅的眼眶。
元子方用筷子尖在桌麵上畫著無意義的圓圈,醬油漬在塑料桌布上洇開。"先去南通吧?"他突然壓低聲音,像在說服自己,"明天一早去北站坐車。"筷子"嗒"地敲在碗沿,"到那裡找個農家樂住幾個月再說。"
寇大彪的歎息混著吊扇的嗡嗡聲:"哎,早知如此..."話沒說完就被元子方打斷。他猛地直起腰,後腦勺撞在牆上掛著的價目表上,塑料板"哐當"一晃。
"反正我又不是輸的現金!"啤酒罐在他掌心捏出凹痕,"隻要他們找不到我..."話音未落,後廚突然傳來鐵鍋墜地的巨響。元子方像觸電般彈起來,撞翻了凳子。直到看清隻是廚師失手,他才僵硬地坐下,指甲無意識地摳著桌沿的裂縫。
寇大彪盯著他繃出青筋的手背:"那你一輩子就不回來了嗎?"
玻璃門映出元子方扭曲的倒影。他忽然笑起來,笑聲像砂紙磨過鐵鏽:"這種東西本來就是違法的..."手指蘸著啤酒在桌上畫了個圈,又狠狠抹開,"他們難道還敢報警抓我嗎?"說最後半句時,他的眼睛卻死死盯著門外漸近的車燈。
天空突然飄起蒙蒙細雨,打在虯江路油膩的路麵上,蒸騰起帶著汽油味的水霧。路燈在雨後的水窪裡碎成金箔,元子方把沙縣小吃的塑料碗捏得哢哢響,碗沿還沾著一粒蔥花。"兄弟,我們吃完就去買票。"他盯著馬路對麵的好德便利店,喉結滾動,"就是不知道我媽那裡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