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拐出幽暗的弄堂,迎麵撞上一片白茫茫的水汽。剛停的雨讓石板路泛著油光,元子方抬手抹了把額頭的汗,他突然注意到路邊支著的地攤。幾張折疊桌歪斜地架在積水裡,塑料布上堆著太陽鏡、手機殼和發卡,未乾的雨滴還掛在商品上,折射出模糊的霓虹倒影。
"等等。"他突然拽住寇大彪的胳膊,力道大得讓後者踩進一處水窪。沒等回應,他已蹲到地攤前,手指在一堆墨鏡裡翻揀。塑料鏡腿黏膩地粘在一起,分離時發出"嗞啦"的細響,像是撕開一層潮濕的皮。
寇大彪皺眉看著元子方抓起一副蛤蟆鏡,鏡片上還沾著不知是誰的指紋油漬。"你搞什麼鬼?"他壓低聲音,餘光掃過街對麵藥房玻璃門上的反光。
元子方沒答話,隻是把墨鏡往臉上一架。世界頓時蒙上泛黃的濾鏡,連寇大彪緊鎖的眉頭都模糊了幾分。"三十五,防紫外線的。"攤主叼著煙,煙灰簌簌落在塑料桌布上。
紙幣從元子方汗濕的掌心遞過去時,邊緣已經卷曲。他起身時撞翻了桌角的發卡盒,塑料珠子滾了一地。寇大彪一把扯住他胳膊:"你他媽——"
"再等等。"元子方突然甩開他,大步走向街角的藥房。自動門"叮咚"開啟時,冷氣混著消毒水味撲麵而來。櫃台後的店員正用指甲油剝落的食指戳著計算器,虎口處的玫瑰刺青隨著肌肉牽動而變形。
"醫用口罩多少錢?"
"十塊。"店員頭也不抬,塑料袋在她手裡"嘩啦"作響。
寇大彪跟進來時,正看見元子方盯著那刺青出神。"你買這個乾嘛?"他一把奪過剛買的口罩,"你那麼長的脖子,又那麼高高瘦瘦,戴什麼都沒用,彆人一眼就能認出你。"
元子方突然摘下墨鏡,轉身走向路邊的電話亭。他對著斑駁的玻璃照了照,鏡中那個戴著廉價墨鏡的高瘦身影確實格外紮眼。沉默片刻,他摘下墨鏡,連同剛買的口罩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我在南通的時候已經托我舅舅打聽過了,"元子方突然開口,聲音有些發緊,"那莊家因為這筆壞賬沒收回來,自己都跑路了。"
鐵皮桶發出"咣當"一聲悶響,驚飛了路邊籠中的畫眉鳥,寇大彪連忙把墨鏡撿回來,“扔了乾嘛?你不用我可以用啊。”說著,他把那廉價的墨鏡戴在自己臉上,他也對著電話亭的玻璃照了照,又得意地說:“我戴著還挺有腔調的。”
“隨便你……”元子方歎了口氣,眼神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的人流,“兄弟,你也要小心一點,說不定他們會派人找到你的。”
寇大彪不屑地撇了撇嘴:"他們還能查到我頭上來?我又沒欠錢。"
元子方煩躁地踢了一腳路邊的石子,石子"啪"地打在電線杆上。"現在要查什麼查不到?"他壓低聲音,"我們當兵一起回來,彆人隻要花點錢,肯定能知道我的社會關係。"
"他們又不是警察,"寇大彪摘下墨鏡,用衣角擦了擦鏡片,"難道還能知道我家住哪?"
"那些讓你買保健品,讓你投資理財的騷擾電話接到過沒?"元子方突然轉身,眼神銳利地盯著寇大彪,"我們的信息早就被彆人當錢賣了,否則彆人怎麼會知道你的電話?"
寇大彪一時語塞,手裡的墨鏡停在半空。遠處傳來小販的叫賣聲,空氣中飄來烤紅薯的甜香。
"總之,"元子方繼續道,聲音壓得更低,"你自己也要小心點,出門多看看周圍有沒有可疑的人。"
寇大彪的臉色漸漸變了。他想起每天那沒完沒了的騷擾電話,顯示著各種全國各地的ip,起初他以為是外地的戰友,也不敢直接拒接,可到最後,全是那沒完沒了的廣告推銷。彆人為什麼會有他的電話?為什麼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他一直覺得這裡麵肯定有原因。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寇大彪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元子方突然抓住他的肩膀:"兄弟,能不能先到你家住幾天?"他的指甲幾乎要掐進寇大彪的肉裡,"麻煩你實在不好意思,這幾天我還要等我舅舅那裡的消息。"
一輛警車緩緩駛過,兩人同時噤聲。警笛沒響,但紅藍閃爍的警燈在元子方蒼白的臉上投下詭異的光影。
寇大彪盯著元子方掐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那指甲縫裡嵌著黑邊,起碼幾個星期沒剪了。"最多給你住一天。"他甩開元子方的手,濺起巷口積水窪裡泛著油光的雨水,"我家裡爸媽要說話的。"
元子方攔下輛薄荷綠的普桑出租車,車門上“強生”——兩個紅漆字已經斑駁,車頂的"出租"燈牌有一半的ed燈珠已經不亮了。寇大彪鑽進後座時,人造革座椅裂開的縫隙裡露出泛黃的海綿,散發出一股廉價的空氣清新劑混合著煙味的怪味。
"警苑小區北門。"寇大彪報完地址就閉目養神,後頸貼在頭枕上黏糊糊的汗漬讓他皺了皺眉。車拐進車站北路時,他摸到褲兜裡的鑰匙串,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稍微安心了些,卻聽見元子方突然倒吸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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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你看郵政儲蓄門口!"元子方整個人往下滑,後腦勺重重磕在頭枕金屬杆上都沒察覺,"穿黑t恤那個平頭。"
寇大彪借著後視鏡看去。郵政局玻璃門前,一個男人正倚著輛pg電動車,後輪的排氣管一看就是玩車人改裝的造型。那人漫不經心地抖著腿,似乎是在等人。
"師傅,改去逸仙路!"元子方突然拍打防護欄,不鏽鋼欄杆發出"哐當"的響聲。司機嘟囔著踩下油門,老普桑的排氣管噴出黑煙,嗆人的尾氣從車窗縫隙鑽了進來。
寇大彪深吸一口氣,不解地問道:"你看錯了吧?不可能那麼巧吧?再說人家乾嘛到我家小區門口蹲點呢?"他的聲音在發動機的轟鳴中顯得有些飄忽。
直到車輛拐過兩個路口,元子方這才回過神,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這逼樣我絕對見過,是那個莊家的馬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