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大彪臉上勉強掛著乾笑,但腦子裡卻像被捅了的馬蜂窩,嗡的一聲炸開,那些被他刻意壓下的疑惑不受控製地翻騰起來,飛速地拚接、計算。
這孩子…多大?他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個嬰兒床。裹在繈褓裡,小小一隻,看著…至多幾個月大?絕不超過半歲。
懷胎得十個月…他心裡默算著,把時間線猛地向後拉。現在是一四年一月,倒推十個月,那懷孕的時間點…
就是一三年初!甚至更早,一二年末!
這個時間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亮了他腦海中某些昏暗的角落。
他清楚地記得,二零一三年第一天的清晨,元子方是怎麼在酒店飯堂內被那幫追債的凶神惡煞從沙發拖起來,像塞垃圾一樣扔進麵包車裡的,那副慘狀,曆曆在目。
之後呢?元子方非但沒事,還莫名其妙地留在了那個賭場“打工”還債,再後來,更是徹底豁出去了,傍上了那個有錢的鄭姐,做了人家見不得光的小狼狗……
而從一二年年末到一三年初,就寇大彪所知,元子方身邊出現過的女人,掰著手指頭都能數過來。
最早是阿珍,那個曾經的正牌女朋友,但後來顯然早就散了。
另一個,就是唯一的那一個——那個看起來年紀足以當他媽、丈夫常年在國外的鄭姐!
如果是阿珍…寇大彪心想,就算是未婚生子,沒名沒分,以元子方這家子的做派和今天這“喜慶”架勢,沒理由不叫來一起吃這頓元旦飯。
那麼剩下的唯一可能,就隻剩下了……鄭姐。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寇大彪隻覺得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比屋外的寒風更刺骨。
寇大彪看著元子方那帶著醉意、似乎一切儘在掌握的笑容,再看看角落裡那個一無所知、吮著拳頭的嬰兒,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和恐懼猛地攥緊了他的心臟。
這個他曾經以為隻是混蛋、隻是落魄的“兄弟”,在他心裡瞬間變得無比陌生和…可怕。這是一種超越了欠錢不還、超越了坑蒙拐騙的可怕,是一種對生命、對倫常、對後果都毫無敬畏的、徹頭徹尾的癲狂。
可自己這錢…今天還能要得回來嗎?他越想越覺得,元子方叫他來,根本就不是為了還錢,甚至可能還會問自己要錢,畢竟一頓飯的功夫,就給自己套了個“乾爹”的頭銜。
此時屋內的氣氛顯得有些凝滯和尷尬。劉建鑫低頭抿著酒,簡莉莉起身收拾碗筷,刻意弄出些聲響來填補沉默。
元子方忽然站起身,拍了拍寇大彪的肩膀,臉上又堆起那種熟絡的笑容,“兄弟,看你也沒吃儘興,我知道附近有個地方,咱們出去透透氣,聊點正事。”
他沒等寇大彪回應,就轉頭對正在廚房門口收拾的簡莉莉揚聲說道:“媽,我出去一下,等會彆忘了給寶寶衝奶粉。”
簡莉莉聞聲回過頭,手裡還拿著抹布,臉上帶著略顯過度熱情的笑容:“哦,好,好!出去走走好!彪彪啊,沒事常來玩啊!”
寇大彪本就想找機會單獨和元子方談錢的事,此刻正好順水推舟。他也跟著站起身,對簡莉莉和劉建鑫點了點頭:“阿姨,爺叔,再見了。”
“去吧去吧。”劉建鑫揮了揮手,語氣平淡。
元子方率先走到玄關,拉開那扇沉重的防盜門,一股冬夜的寒氣頓時湧了進來。寇大裹緊衣服,跟著他走出門外。
樓道裡聲控燈灑下昏黃的光,映照在元子方略顯閃爍的眼神上。防盜門剛一在身後合攏,寇大彪就停下腳步,直直看向元子方,開門見山地問道:“錢呢?你不是說今天還我錢嗎?”
嗬出的寒氣在空氣中凝成一團白霧。
元子方像是被這直白的追問噎住了,隨即扯出一個苦笑。他用胳膊碰了碰寇大彪,指向小區大門口:“哎,兄弟,看把你急的,還能少了你的?天這麼冷,時間也還早,錢的事好說!先陪我進去按個腳?暖和暖和,邊按邊聊。”
寇大彪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但他還是跟著元子方走向小區門口的足浴店。他瞥了一眼店門口旋轉的燈箱和玻璃門上的價目表:足療20,扡腳30。這價格在這一帶便宜得有些離譜。
他心裡迅速盤算了一下。就算元子方又要賴,大不了自己掏錢請客,幾十塊錢還損失得起,總比站在冷風裡有一句沒一句地糾纏強。再說,他也確實好奇元子方最近在折騰什麼,還有那個孩子到底是從何而來。
“算了……”寇大彪仿佛耗儘了所有耐性,點了點頭,“就進去坐一會兒吧。”
元子方頓時陰轉晴,熱絡地一把攬住他的肩:“你放心,錢,我肯定會給你的。”邊說邊半推半搡地把寇大彪弄進了足浴店。
撩開厚實的棉門簾,一股溫濕熱氣裹雜著劣質香薰、藥水、瓜子殼和隱約腳臭的複雜氣味撲麵而來,頃刻將外麵的寒冷隔絕。節能燈明晃晃地照著,亮得刺眼,毫不留情地映出牆上發黃卷邊的廉價風景畫,和沙發皮質上的磨損與汙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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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麵比想象中稍大些,右手邊一排四五張舊按摩沙發幾乎占滿空間。其中兩張已經躺了人,閉眼像是睡著了。三個穿藏藍色工裝、身材微胖的女技師正閒擠在一張沙發上,一邊嗑瓜子,一邊齊刷刷地盯著牆角那台老式顯像管電視。屏幕裡播放著元旦晚會,歌舞熱鬨,主持人說笑不斷,底部滾著“喜迎2014”的字幕——和店裡這副亮堂疲憊的氣氛格格不入。
“兩位老板,按腳?”一個年紀稍大點的女人懶洋洋地起身,拍掉手上的瓜子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