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許多凡人在旁協助，他們雖無靈力卻也儘己所能，將盛滿靈藥的玉盒捧至傷者身邊，小心翼翼地將藥膏敷於修士的傷口之上。這些凡人臉上沒有恐懼，沒有退縮，隻有堅定與虔誠。他們知道這些躺在地上的是守護他們的英雄，一位年過六旬的老嫗，雙手顫抖地為一名斷腿修士包紮，淚水無聲滑落：“前輩你受苦了……若不是你們，我們這些老骨頭，早被魔族啃乾淨了。”一名十歲孩童，捧著一瓶丹藥，踮著腳尖遞給剛從昏迷中蘇醒的修士，奶聲奶氣地說：“神仙姐姐，吃藥藥，快快好起來打魔崽子！”
清雪目光掃過，忽然心頭一震，在這成千上萬的傷者中，竟赫然可見數名元嬰修士！他們平日高高在上，是巨野城中令人仰望的存在，可此刻卻與煉氣期、築基期的的小修士一同躺在地上，無人為他們設座，也無人為他們重建什麼奢華玉床。他們的臉上沾著塵土，衣袍破碎，神情疲憊虛弱。往日裡地位低微的小修士此刻也無人敢輕視他們，隻因他們身上依存尚未散儘的戰鬥氣息與滿身的傷痕，這一切便是最沉重的勳章。在這裡沒有門第之分，沒有宗門之彆，沒有修為高低的尊卑之序。所有人無論曾經是何等身份此刻皆平等地躺在這片被陣法擴大的空間中，共同承受著傷痛，也共同收獲著生的希望。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平等，是戰火與死亡所鑄就的奇跡。在這片空間裡，階級的壁壘被徹底擊碎，唯有“人”這一身份，被赤裸裸地凸顯出來。他們不再是某個宗門的長老、某個家族的天才，他們隻是活著的、受傷的、需要被救治的“人”。
清雪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她活了兩百年，從未見過如此景象。在修真界，等級森嚴，強者為尊，弱者連呼吸都需小心翼翼。宗門之內，外門弟子見內門弟子需行禮，內門弟子見長老需跪拜；宗門之外，散修見宗門弟子需退避三舍，小宗門見大宗門需俯首稱臣。資源、功法、丹藥、洞府，皆按修為與地位分配，弱者永無翻身之日。可如今在這生死邊緣，一切虛妄的身份都煙消雲散。她忽然覺得，或許這才是修真界本該有的樣子——不是弱肉強食的叢林，而是共禦外敵的共同體。當魔族的鐵蹄踏碎山河，當死亡的陰影籠罩眾生，所有的恩怨情仇、門戶之見、修為高低，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還活著，是否還能戰鬥，是否還願為他人點燃一盞燈。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湧來，震得整個廳堂的陣法光紋都微微顫動。聲音中充滿了狂喜、激動與解脫，壓抑了百年的陰霾終於被驅散。清雪忍不住側耳傾聽，隻聽外麵有人高聲呼喊：“感謝鎮魔聖尊！魔族退兵了！”“鎮魔聖尊萬古不滅！”“有聖尊在，我們再也不怕了！那些該死的魔族，終將被斬儘殺絕！”
“鎮魔聖尊？”清雪喃喃自語，眉頭微蹙，“這是何人？我怎從未聽聞？”她心中滿是疑惑。修真界中強者無數，尤是如今此般場景，怎會有未聞其名號的大能？而且“鎮魔聖尊”這一稱號，聽起來卻頗為怪異，不似正統道號，倒像是民間百姓自發所起的尊稱，帶著幾分粗糲與熱忱。
清雪掙紮著想要起身，此地人來人往，傷患不斷被抬入，治愈者也陸續離開，嘈雜紛亂，絕非靜修之所。她體內經脈雖未痊愈，但性命無虞，若能回到居所，服下幾枚療傷丹藥，再靜心調息，當可加快恢複。更何況，她心中始終牽掛著師兄子衿。前一戰中，她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便失去了意識，如今醒來卻不見其蹤影，心中不免焦灼。
就在清雪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扶著牆壁朝門口走去時，一名渾身繚繞著淡淡木氣的年輕修士快步跑來，攔在她麵前。小修士不過煉氣期修為，麵容清秀，額上沁著細密的汗珠，顯然已是疲憊不堪。
“前輩！您這是要去哪裡？”小修士語氣恭敬，眼中滿是擔憂，“您的傷勢尚未痊愈，不如在此多留幾日，待氣息穩定後再行離開。此處有城中最精於療愈之術的前輩坐鎮，更有無數靈藥供應，安全無虞。”
清雪勉強一笑，聲音沙啞：“無妨，我自有療傷丹藥，回去閉關便可。況且……我師兄應當在家等我，我得回去看看。”
小修士聞言，神色稍緩，連忙行禮道：“既然前輩有人照料，晚輩便不多言了。不過前輩若覺不適，可隨時返回此處。城中所有擅長療愈、煉丹的前輩皆在此處值守，絕不會拒人於門外。晚輩告辭！”言罷，小修士匆匆轉身，奔向另一名正在痛苦呻吟的傷者，繼續投入救治之中。
清雪望著此人的背影，心中湧起一陣暖意。這小小煉氣修士，修為低微，卻心懷大義，不辭辛勞地奔走於傷者之間。或許，正是這無數微小的光點，才彙聚成了今日人族的希望。
清雪深吸一口氣，扶著牆一步步朝門外走去。推開厚重的木門，一股喧囂的熱浪撲麵而來。清雪幾乎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站立不穩，街道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平日裡冷清的巨野城主街，此刻竟擠滿了人。男女老少，修士凡人，皆湧上街頭，歡呼、跳躍、相擁而泣。有人手舞足蹈地轉著圈，有人仰天大笑，有人跪地叩首，淚流滿麵。整座城池陷入了一場集體的狂喜之中，所有的壓抑、恐懼、絕望，在這一刻儘數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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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退了！我們活下來了！”
“鎮魔聖尊顯靈了！是他救了我們！”
“殺光魔族！永絕後患！”
歡呼聲席卷全城，震耳欲聾。清雪站在門口，望著這沸騰的人海，心中卻莫名湧起一絲疏離。她不明白，為何所有人都如此狂熱？“鎮魔聖尊”究竟是誰？她沒有停留，扶著牆，一步步朝自己的小院走去。沿途所見，皆是歡慶的景象。酒樓張燈結彩，商鋪免費贈酒，孩童在街心奔跑嬉戲，老人含笑落淚。然而清雪卻覺得這一切隔著一層薄紗，模糊遙遠。她的頭依舊暈沉，眼前景物時而重疊，時而扭曲。她隻想儘快回到自己熟悉的小院，見到那個熟悉的人。
終於，清雪跌跌撞撞地推開院門，聲音顫抖地喊道：“師兄，我回來了！”
院中一片死寂。
房門大開，屋內空無一人。沒有回應，沒有腳步聲，沒有熟悉的氣息。隻有風穿過空蕩的房間，卷起幾片落葉，在空中打著旋兒。
“師兄，我回來了，你在哪裡？”她又喊了一聲，聲音中已帶上了哭腔。
依舊無人回應。
隻有院外的歡騰聲如潮水湧來，與院內的冷清形成刺眼的對比。清雪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她扶住門框，努力穩住身形，卻仍覺天旋地轉。她踉蹌著回到自己房間，一頭栽倒在床上，胡亂摸出一枚療傷丹藥塞入口中，隨即陷入昏沉的睡眠。
不知過了多久，清雪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場極其真實的夢境。
夢中，她與子衿並肩作戰，麵對鋪天蓋地的魔族大軍。子衿法寶如虹，斬敵無數，可一名魔族突襲，直取清雪。子衿毫不猶豫地護持自己，子衿卻被魔族所傷。畫麵急轉，清雪看到師兄向自己表白，看到師兄引走魔族，看到師兄轟然自爆……
“不——！”清雪在夢中淒厲嘶吼，猛然驚醒，淚水早已浸濕枕巾。她猛地坐起，胸口劇烈起伏，心臟要跳出胸腔。她終於想起來了！那一戰的全部細節湧回腦海，子衿為救她自爆金丹，與魔族同歸於儘！師兄死了！他真的死了！
“師兄……”清雪喃喃著，聲音破碎不堪。她瘋了一般從床上滾下，跌跌撞撞地撲向子衿的房間。門檻絆住了她的腳，她重重摔在地上，額頭磕出血來也渾然不覺。她掙紮著爬起，臉上沾滿塵土與血汙，一下下向前挪動。
子衿的房間依舊整潔，床鋪整齊，案幾上還放著他未寫完的修煉劄記玉簡。可那個總是坐在桌前的身影，再也不會出現了。
“師兄……師兄……”清雪跪倒在床邊，雙手緊緊抓住床單，指甲嵌入布料。她仰頭，卻隻看到空蕩的屋頂，和窗外依舊喧囂的天空。
“啊啊啊——！”清雪崩潰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隨即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床沿，整個人軟軟地倒在子衿的床邊，昏死過去。
一道院門，將世界分割成兩半。
門外，是無儘的歡騰，是劫後餘生的狂喜，是人們對“鎮魔聖尊”的崇拜與感恩。
門內，是無儘的悲淒，是撕心裂肺的痛楚，是失去至親至愛的絕望。
清雪的悲痛，並非孤例。
在巨野城的無數角落，無數院落中，素縞高懸，白幡飄舞。那些在戰場上倒下的修士，他們的家人、朋友、同門，此刻正默默承受著失去的痛苦。他們沒有走上街頭歡呼，而是守在靈位前，焚香祭奠，淚流滿麵。
有人在整理遺物時發現一封未寄出的家書，信中寫道：“師父，弟子不孝，恐難歸家。若戰死，莫悲，弟子為護蒼生而亡，死得其所。”
有人在擦拭遺劍時發現劍柄上刻著“歸家”二字，字跡稚嫩，應是少年時所刻，卻終究未能如願。
這些細微的痕跡，點點都是利刃，一次次刺穿生者的心臟。
城中高呼“鎮魔聖尊萬古不滅”的人，又有幾人記得那些真正戰死的無名修士？他們隻知感恩於那位神秘的“聖尊”，卻忘了，正是這些普通修士的血肉之軀，築起了抵禦魔族的第一道防線。是他們在城牆上浴血奮戰，是他們在與魔族以命相搏，是他們在絕境中引爆金丹、燃燒元嬰，才為“聖尊”的降臨爭取了時間。
清雪昏睡了不知幾日。當她再次醒來，已是清晨。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她臉上，溫暖刺眼。她緩緩坐起，看著子衿的房間，心中不再有劇烈的痛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幾乎凝固的悲傷。她站起身，走到子衿的案前，拿起劄記玉簡，輕輕貼在額頭。最後一幕，字跡略顯潦草，卻清晰可見：
“若我戰死，勿悲。修真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生死無常。唯願清雪平安，大道可期。此生無憾。”
清雪的手指輕輕撫過玉簡，還依稀能觸碰到子衿殘留的溫度。她將劄記貼在胸口，閉上眼，淚水無聲滑落。
清雪不曉得的是，當日她在昏迷之後，天地之間驟然風雲變色，不止是蒼穹之上有光頭大漢以雷霆萬鈞之勢暴揍元嬰魔族，從巨野城中更是如洪流決堤衝出了上萬名金丹期的光頭修士。他們身披金光步履如雷，眼神如刀，沉默中透著肅殺，行動間帶著鐵血。沒有號角，沒有戰鼓，甚至連一句口號都未曾喊出，卻在瞬息之間將魔族大軍殺得七零八落，屍橫遍野，血染山河。原本魔族兵鋒已逼至城內，甚至占據了太平山與臥龍山這兩處扼守南北的咽喉要地，可不過半日光景，這兩座山頭上的魔族據點便被連根拔起，連殘旗斷刃都未留下幾件。魔族大軍被迫潰退至第一道防線以南，不敢再窺北邊寸土。
這一戰堪稱人族近百年來最不可思議的逆轉，魔族大軍原本勢如破竹，斬殺元嬰修士不知凡幾，逼得人族聯軍節節敗退，士氣低迷，幾乎已無人敢言守城。巨野城作為人族最後的城池，城內人心惶惶，老弱婦孺早已被藏於地下，地麵上留下的皆是抱定死誌的修士。可誰也沒想到，就在魔族先鋒已至城頭、巨野城即將全麵淪陷的千鈞一發之際——
天，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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