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忙碌,喧囂、迎來送往,終於告一段落。
病房浮動著消毒水與奶香,李樂坐在床邊,腦殼不斷向前一點一點。膝蓋上書本慢慢滑落,就在落地的瞬間,又被迅速的撈起。
心有餘悸的抬頭,看了眼床上的人,慢慢靠過去,側耳傾聽,呼吸輕得像是隨時會消散在暖氣嗡鳴裡。
彎下腰,再一次把大小姐伸出的手放回被子裡,動作輕得像托起一片羽毛。
一抬頭,瞥見霜花在玻璃窗上蜿蜒生長的軌跡,才想起天氣預報說,今天夜裡最低溫零下十度。
搓了搓臉,拿起書本,還沒看幾頁,嬰兒床裡傳來蠶啃桑葉般的吮指聲。慌忙起身查看,卻見是女兒蜷著粉紅色的小拳頭,在睡夢中吧嗒嘴唇。
李樂笑了笑,躡手理了理小腦袋下,當做枕頭的紗布,順便,在另一個嬰兒床上,做著舉手投降一般睡姿的兒子鼻孔邊上,探了探。
窗外路燈幽微起伏,映亮手背開始結痂的和抓痕齒痕,那是十幾個小時前鐫刻的星圖。
調了調加濕器,看了看手腕上的時間,李樂又坐回去,等著一會兒可能到來的要奶水,換尿布的哼唧聲。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淅淅索索之後。
“你在看什麼?”
“甜與權力,糖在近代曆史上的地位。”透過書本的上沿,李樂瞧見睫毛顫動如蝴蝶展翅一般的大眼睛,輕聲道,“這才幾點,你睡你的,有我呢。”
“你不困?從昨晚,哦不,前天晚上到現在,你好像都沒睡過。”
“還成,白天在家做飯時候,偷摸睡了一會兒。”
大小姐攥著被子,往後挪著。
“你乾啥?”
“你上來躺會兒,咱倆一人一半。”
“外麵有,我要睡就去了。”
“你嫌棄我?”
“噫,這話說得。”
“上來。”
“我看孩子呢。”
“三、二.....”
“你說說你,哎.....”李樂一個翻身,半躺在了床上,歪頭,和大小姐對視著。
“娃兒他爸?”
“娃兒她媽?”
“嘿嘿嘿。”
嬰兒那邊傳來的兩聲短暫的哼哼,兩人忙轉身去看。
等了等,聽到沒了動靜。
“噓~~~小聲點兒。”
大小姐把枕頭往上推了推,伸手抓住李樂的胳膊。
“這書寫的什麼?好看不?”
“講糖怎麼從奢侈品逐漸衍化成生活必需品,深入分析了各階段糖在社會需求中的變化。”
“聽著挺有意思。”
“還行吧,這裡麵講到,逛超市時,有一個規律。當隻買蔬菜、水果、米麵這些出自大自然饋贈的食物,最後結算的費用總是很有限的。但是隻要購物車裡加上諸如牛奶製品、巧克力、咖啡、餅乾糕點、果脯一類的零食,價格曲線就陡然上升。包括奶製品在內,而這些食物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裡麵含有糖。”
“糖。增加了成本?”
“也可以理解為糖的攝入量,代表了經濟指標。如果你觀察城市的大街小巷,哪裡咖啡館、糕點脯、甜品店、奶酪房、冰激淩店多了,也就預示著哪裡的經濟更加繁榮,gdp更好。”
“說明糖是好的食物。”
“什麼是好的食物?就如同什麼是好多天氣、好的配偶、或什麼是完滿的人生一樣,是由社會性決定的,而非生物性。好的食物是在吃起來好之前首先必須想到它好。”
“就像,你是我的糖。”大小姐蹭了蹭李樂胳膊,喃喃道。
“你也我的。”
“噫,真肉麻。”
“你先的。”
“嘿,這也是社會學的?”
“不,偏人類學。森內特那個老頭,最近時不時給我發書單,讓我看這些書。”
“哦,對,你過些天還要去倫敦麵試的。”
“早著呢,三月份。再說,就去幾天,去去就回。孩子在家呢,我哪能放心。”
李樂抬手,輕輕捏了捏大小姐的耳朵。
“還疼不?”
“有一點兒,不過,比白天好多了。”
“那你趕緊睡,好好休息,好好恢複。”
“睡不著呢,一會兒孩子還要喝奶,醫生說,兩到三小時一次。”
“有我,這不奶粉什麼的都備著呢。”
“要是我有就好了。”
“急什麼,不說得等個兩三天麼,明天我再給你燉烏雞湯、蓮藕排骨湯,咱們挨個兒來,放心,睡吧。要不,我給你念書,你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嗯。”
“躺好,彆抓著我。”
“我不。”
“得得得,閉上眼啊,我們對甜味與生俱來的喜愛,我們將物質世界賦予意義的能力,以及我們與社會結構相聯係的、複雜的生物性攝食機能.....”
“人們吃的東西既向自己也向彆人說明了他們的身份和內涵。飲食模式與所屬社會的一致性,揭示了特定的文化形式......”
“誒,李樂?”
“咋了又?”
“我這裡,怎麼黏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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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
“這兒。”
李樂借著床頭微弱的燈光,低頭一看大小姐胸口的衣服。
“耶?老天開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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