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沒。”
“安啦,你這還沒在我們學校上過課,我們那兒,都是膀胱局,一上午兩堂課,一堂課五十分鐘,加上拖堂、連堂的,全是開閘放水,你得跟上老師的嘴速,時間一長,歸納總結抓重點的速率也就練出來了。”
“倒也是,我們那兒,講課倒是挺慢的。”許言嘴上說著,可手頭,卻也加快了速度。
李樂瞧見,嘿,倒是個什麼都習慣爭先的,真不愧是蔡東照說的,卷王。
倆人正埋著頭,忽然就聽到門口一陣咳嗽聲。
“哇,李博士,許博士,都忙著呢?”隻見王金福端著茶缸走進來,許是上午的調解會用嗓過度,聲音裡帶著沙啞。
“王鎮長。”瞧見王金福,兩人打著招呼,李樂沒動,許言則是把報表夾進文件夾,起身笑道,“我們正查點數據。”
“哦哦,好,好。”王金福眼神飄忽,在堆滿舊報紙和泛黃文件的辦公室裡掃了一圈,最終落在李樂身上,“那什麼,剛想起來,我辦公室那邊,有今年上半年的經濟數據彙總,新出的,比經發辦這邊全。李博士,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李樂瞥了眼王金福眼底那抹掩飾不住的疲憊和眼底的紅血絲,笑了笑,“行啊。”
等李樂和王金福一起走了,許言看向門外,想了想,搖搖頭,繼續。
三樓,鎮長辦公室的門“哢噠”一聲關上,隔絕了走廊的嘈雜。
王金福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招呼李樂,“坐,坐!”
推開半扇窗,讓帶著海風湧進來,又拿起暖水瓶,倒上水,把茶杯推到李樂麵前,這才一屁股跌坐到沙發上,扯開領口最上麵一顆扣子,長長籲了口氣,像是剛跑完一場馬拉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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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啊,”王金福端起自己那杯涼透的茶,猛灌了一口,“今天這會,你也看到了。差點,差點就崩了!”
李樂調整了下坐姿,目光平靜地看著王金福臉上清晰可見的幾條紋路,“王鎮長這次去市裡,想必.....壓力不小吧?”
“你怎麼....哎,”王金福先是一愣,又歎口氣,“何止是不小!吳秘書長拍著桌子問,王金福你到底能不能穩住合口的局麵?工業園是市裡今明兩年掛號的重點工程,省裡都有領導關心著呢。”
“後續還要依托這個園區升級擴建,申報省級、乃至國家級開發區,在這個節骨眼上,合口要是再出亂子,拖了全市的後腿,從上到下,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抹了把額角的汗,“我這張老臉,在吳秘書長和市裡一把手麵前,左一個保證,右一個承諾,就差立軍令狀了,才換來他們對灘塗補償方案的首肯。”
“可這方案裡承諾的冷鏈中心,錢從哪來?大頭還得鎮裡自籌!可陳永泰這老狐狸!”
王金福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一跳,“臨門一腳,給我來個釜底抽薪,碼頭!他居然要建碼頭?甘霖涼!”
罵完,又著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意味,盯著李樂,“碼頭,小李,那地方,你不知道。”
“礁石灣後麵,水深,避風,離公海航道近。名義上是集體碼頭,服務工業園,方便漁船停靠轉運魚貨。可這玩意兒是乾什麼的?”
“他陳言響想乾什麼?打著村集體、服務工業園的旗號,背地裡想開條什麼道道?這能瞞得過誰?可問題是,”
王金福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我敢答應嗎?塞林木!這口子一開,以後合口鎮成什麼了?走私集散地?上麵要是查下來,第一個掉腦袋的就是我!”
“可我不答應呢?陳永泰擺明了,碼頭不批,灘塗補償方案他們就拒不簽字,調解就得崩,工業園就得拖。市裡吳秘書長剛才又打電話來催進度,話裡話外都是問責,省裡的考察組下個月就要來,這節骨眼上.....”
一時間,辦公室裡隻剩下王金福粗重的喘息和窗簾被海風吹得呼呼聲。
李樂一直安靜地聽著,臉上沒什麼波瀾,隻在王金福提到“陳言響想乾什麼”時,嘴角幾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
“王鎮長,您看,這不就回到咱們那天那個前置條件了麼?”
王金福一愣,直直的看過去。
李樂迎著他的目光,笑道,“您現在知道,為什麼我說動那灘塗的爛賬,繞不開這根刺兒了吧?”
“您也清楚,要這碼頭,絕不隻是為了給村裡弄個裝卸魚貨的埠頭那麼簡單。這步棋,是衝著長遠去的,是衝著您,想搞的那個合口經驗的根子去的。顯然,您上午的調解會,還是沒下定決心,還有僥幸心理,您說呢?”
王金福瞄著李樂的那張平靜的笑臉,忽然感覺到對麵是一個常年混跡體製內的老江湖,心裡的那點兒想法,再也沒了隱藏的餘地,可這人,才多大?
眨了眨眼,瞬間,所有的疑惑,又都歸結於李樂身上那種若有若無的貴氣的來源。
又聽李樂說道,“現在擺在您麵前的,無非兩條路。”
“一條,就是您咬牙扛住壓力,不鬆這個口。碼頭規劃,涉及海域使用、環保、岸線,程序複雜,您大可以用這個理由拖住,甚至直接以不符合最新環保要求、影響航道、或者市裡總體規劃不支持為由,名正言順地打回去。”
“要是他們鬨呢?”王金福問道。
“鬨?隻要您這邊和林厝穩住陣腳,堅持按核查結果發放損失補償,再放出點冷鏈中心的風聲吊著.....他們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吧,總有些東西....嗬嗬嗬,再後麵,有心算無心,但也得看您決心。除非,您也....”
“不可能,我知道自己的腦袋有多重,”王金福拿起杯子,灌了幾口茶水,“那,另一條呢?”
“另一條,”李樂輕笑一聲,“那就是您捏著鼻子認了這碼頭。批文想辦法弄下來,讓他們建。眼前這場火是壓下去了,工業園能推進了,您對上對下暫時都好交代。可然後呢?”
“碼頭一旦落成,名義上歸村集體,管理權歸村委會?嗬,陳旺那個窩囊廢,管得住?最後還不是落到誰手裡?”
“到時候彆的東西,或許都是小事,但是,萬一,有更硬的玩意兒,比如某些踩球的獅子?您覺得,這雷什麼時候會爆?爆的時候,您這鎮長還在不在位?”
“在位的,又得付出多大代價去填這個坑?更彆說,碼頭這根釘子楔下去,宗親房頭的控製隻會更牢,彆的村子有樣學樣,您想強化基層組織、想搞的合口經驗,就是一句空話,那條路,也就漸行漸遠了。”
王金福的臉色在窗外透進來的天光下,變幻不定,時而鐵青,時而蒼白,額角的青筋微微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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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握緊又鬆開,手背上青筋畢露。
過了足有一分鐘,王金福才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頹然地靠在沙發上,眼神複雜地看著李樂,有掙紮,有恐懼,也有一絲被徹底點破後的冷靜。
李樂站起身,臉上那點笑意也收斂了,恢複了平日的沉靜:“王鎮長,路怎麼選,在您。我能說的,也就這些了。是繼續前怕狼後怕虎,被人牽著鼻子走,最後落得個蕭索的日子,還是給自己,也給合口鎮,搏一個乾乾淨淨的未來?”
走到門口,手搭在冰涼的門把手上,頓了頓,沒有回頭,“其實,當初您把那份灘塗開發規劃塞給梅老師的時候,心裡.....不就已經在謀劃了麼?何必再問我。”
哢噠。
門輕輕關上。
辦公室裡隻剩下王金福一個人,和他粗重得如同風箱般的呼吸。窗外的海風似乎更猛烈了些,吹得桌上散亂的文件嘩嘩作響。
他死死盯著對麵牆上那幅巨大的合口鎮行政地圖,目光在那片犬牙交錯的爭議灘塗和緊鄰深水線的礁石灣之間來回掃視,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激烈的戰爭。
李樂的話像重錘,一遍遍敲打著他最後的猶豫。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鐘,也許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王金福猛地吸了一口氣,起身,坐到辦公桌前,掏出一把小小的黃銅鑰匙,打開一把上了鎖的抽屜,從最深處摸出一個薄薄的、沒有任何標記的牛皮紙文件袋。
盯著文件袋看了幾秒,隨後,伸出手,異常堅定地抓起了電話聽筒。
手指在電話按鍵上,緩慢而沉重地按下了一串手機號碼。
聽筒裡傳來漫長的等待音。
王金福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喉結滾動兩下,咳嗽幾聲,終於,在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帶著孤注一擲般平靜的聲音說道,“老陳,我,王金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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