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讚助?”
“嗯,都是有實力的主,不在乎的。就像那邊,”司湯達下巴一抬,示意在一扇屏風邊上,“那邊那個穿紅裙子的,藝大的,學音樂史。”
“那個,黑色裙子,露著背的,瑪麗女王的。”
“還有那位,紅空來的少爺,不喜歡和他們那群人玩兒,現在在uc學金融。”
聽著司湯達如數家珍地介紹著場內各校的“風雲人物”,李樂的心裡想的卻是,消費符號、話題分層、內部權力結構、場域變換.....
雖然司湯達依著慣例,沒說這些人家裡的是乾嘛的,但這些鮮亮的個體,已經明顯的被家庭、財富、教育背景、乃至地域文化重新分類,在這個臨時的“場”中形成看不見的層級與邊界。
抿了一口杯子裡的蘇打水,“看來今天真是群英薈萃了。”
“那不是蘿卜麼?”
“哈哈哈,不過,搞這麼大場麵,就為了應個景兒,過個元宵節?”李樂有些明知故問。
司湯達嘿嘿一笑,“樂哥,過節就是個由頭。”
李樂點點頭,看到那個被稱為韓秘書長的韓遠征,正遊刃有餘地周旋於不同的小圈子之間,握手、拍肩、寒暄,姿態熟練,帶著幾分不屬於這個年齡段的社交老練。
“這麼說,我是沾了你的光了?”李樂半開玩笑地對司湯達說。
“哎呦,樂哥你可彆寒磣我。”司湯達連忙擺手,“我就是學聯裡,跑腿打雜的,你是克裡克特教授的高徒,那才是真金字招牌。”
一句話,更證實了李樂的猜測,隱形的門檻。
兩人正說著,一個穿著剪裁精良的深藍色西裝、戴著無框眼鏡的男生走了過來,手裡也端著一杯威士忌。他先是衝司湯達點了點頭,然後目光落在李樂身上,帶著審視和一絲好奇。
“湯達,這位是?看著麵生。”普通話裡帶著股子塑料味兒。
“喲,嶽哥。”司湯達立刻換上更熱情幾分的笑容,“給您介紹一下,這是李樂,se的博士,人類學的。樂哥,這是伍嶽,帝國理工材料係的博士後,助教,也是咱們學聯的副會長,老大哥了。”
“你好,長安,李樂。”李樂伸出手。
“你好你好,伍子胥的伍,嶽飛的嶽,建寧人。”
“五嶽祭秩皆三公,四方環鎮嵩當中?”
“你知道?”
“韓退之的謁衡嶽廟,您這名字,夠氣勢。”
“嗨,不過,真麼這個意思,因為我媽姓嶽。也是後來中學老師說起來的,才知道還有這諧音。不過,你是哪個.....”
“詩書禮樂。”
“咱倆這就有一個共同點了,名的讀音一樣。”
“那我和嶽哥也一樣,我媽姓湯。”司湯達說了句,三人都笑。
“來,碰一杯,咱們仨都有共同點了。”
“叮!”三個形狀各異的杯子碰了一下。
“司湯達!”聽到那邊一聲喊,司湯達忙抿了口杯裡的酒水,“叫我了,我先過去。”
看著跳躍的卷毛離開,伍嶽笑道,“小司是個熱心的。”
“看的出來。”
“怎麼樣,第一次參加學聯的活動?”
“是。”
“怎麼樣,感覺?”
“挺熱鬨的。”李樂選擇了一個中性的詞,又瞄了眼伍嶽,故意道,“看到了不少....有趣的景象。”
伍嶽嘴角微揚,似乎聽出了李樂的弦外之音,“是啊,眾生相。家裡給鋪好了路的,想著怎麼玩得更轉,沒鋪路的,拚命想抓住點什麼機會。”
“其實說到底,大多數人出來,不就是為了個更好的前程麼?隻是這更好的定義,因人而異。”話帶著一種通透,或者說,是某種程度的疏離。
李樂心中一動,覺得這個伍嶽有點意思。
“嶽哥,這話.....嗬嗬,那你覺得,這種聚會,有用嗎?”
伍嶽喝了口酒,淡淡道,“作用肯定有,但有多大,看個人。”
“但信息交換是實打實的,比如哪個教授手上有項目,哪家公司在招實習生,甚至哪個區域房價要漲....但,至於更深的,那就不是吃頓飯能有的,說到底,自身沒有價值,認識誰都沒用。”
“所以才有提純。”
“提純?”伍嶽先是一愣,嘴角那抹帶著點心照不宣的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明顯了些,“不愧是社會科學的,這詞,用的挺準。”
“這種場合,本質上就是個篩子。篩掉不合群的,篩掉沒價值的,最後剩下的,自然就是你有我沒有的。”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伍嶽的話裡,帶著點揶揄。
李樂點點頭,目光掃過不遠處那個韓遠征,正與一個穿著阿瑪尼的男生相談甚歡。
笑道,“篩子的網眼,看來還不小,甚至是.....消費能力?”
伍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些都是硬通貨,比學生證好使。你看那邊,”他下巴微抬,指向吧台另一側幾個衣著相對樸素、正認真討論著什麼的學生,“那是帝國和牛劍幾個搞數學和物理的,可能家裡條件一般,但手裡有真本事,發過頂刊,或者跟著大牛做項目。他們也是這個篩子願意留下的純料,因為未來可能成為技術核心。至於其他的.....”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見過太多的平淡,“大多是背景噪音。”
“一種基於未來預期的資源預配置?”李樂嘗試用更專業點兒的語言概括。
“可以這麼理解。”伍嶽看了李樂一眼,“這就像個微縮的名利場預演。你現在看到的更多的行為,比如那種過度的自信,對奢侈品的追逐,對所謂高端人脈的饑渴,其實都是某種,生存焦慮的具象化。”
“畢竟,遠離故土,在一個完全不同的規則體係裡,總得抓住點什麼來確認自己的位置和價值。”
李樂若有所思,“所以,這種聚會,與其說是思鄉,不如說是在異鄉構建新的身份認同和等級秩序?”
“嗬嗬嗬,”伍嶽和他碰了下杯,“每逢佳節倍思親?在這裡,更多是刷存在感。你看那元宵,”他指了指長條桌上剛剛擺出來的、酒店後廚製作的形似湯圓的糯米點心,“也就是個道具,應個景兒。真正的主角,是這些穿著西裝、端著酒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國際,更成功的年輕人。”
語氣裡沒有明顯的褒貶,更像一個冷靜的陳述。
“那你呢?”李樂問道。
“我?我就是個....就是個做材料的。”
“那你還來?”
“沒辦法啊,我是公費。有人說,畢竟都是同胞,能幫點忙就幫點忙,信息互通有無嘛。但要說真指望從這裡得到什麼機會,”伍嶽搖搖頭,“不現實。我們這個行當,靠的是論文、是成果,關係有用,但沒那麼大用。最終還是得看手上有沒有硬東西。”
“而且,這種場麵見多了。一茬一茬的來來去去,劇本都差不多。有人真能借著這跳板躍升,更多的人,不過是混個臉熟,然後淹沒在下一波人潮裡。”
“那你覺得,這種提純過程,對個體而言,是利是弊?”李樂又問。
伍嶽沉吟片刻,“看人。對少數有清晰目標、善於利用資源的人,是捷徑。對大多數迷茫跟風的人來說,容易迷失,甚至產生扭曲的價值觀。”
“有人拚命擠進某個圈子,模仿某種生活方式,最後可能忘了自己出來究竟是乾嘛的。留學留學,終究學字當頭。但在這裡,”他環顧四周,“學往往排在最末位。你看有多少人在討論課業?”
正說著,司湯達又興衝衝地跑回來,手裡拿著一張打印的名單,“樂哥,嶽哥,一會兒有抽獎環節,獎品不錯,有ipodnano。”
伍嶽笑著搖搖頭,對李樂低聲道,“看,這就是組織者的智慧。用一點小恩小惠,增加參與感和凝聚力,也是篩子運轉的一部分。”
“嶽哥,您剛才,算不算,交淺言深了?”
“你不覺得這也是在提純麼?”
“哈哈哈哈~~~”
這個名為“團元宵”的聚會,在他眼中已然呈現出清晰的肌理,它不僅是節日的歡慶,更是一場精心編排的、關於與未來圖景的無聲展演。
而伍嶽,這個看似融入其中卻又保持距離的“老大哥”,無疑是一個極有價值的被觀察對象。
喜歡回檔:換個姿勢再來一次請大家收藏:()回檔:換個姿勢再來一次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