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愛民推開斑駁的鐵門,腳步落在青灰色的磚地上,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響響。晨曦才剛剛升起,天邊那一抹魚肚白緩緩暈染開來,空氣裡彌漫著昨夜雨後殘留的泥土氣息,混合著幾絲槐花的清香,夾雜在微涼的風中,輕輕拂過趙愛民的臉頰。
小院裡寂靜無聲,隻有不遠處枯槐枝頭的幾隻麻雀撲棱棱地振翅飛走,留下一串清脆的鳴叫。趙愛民站在門口,點了根煙,目光緩緩掃過四周。院牆已經脫了漆,斑斑駁駁的,牆角的青苔厚了一層又一層,透著歲月沉澱下來的濕冷。靠牆的那棵老槐樹已經不知活了多少年,枝椏盤曲,樹皮皴裂得像老人手上的褶皺,隻有幾片稀疏的新綠在晨光中瑟瑟抖動。
正當趙愛民準備抬腳走進去時,忽然就看見院子中央,那道熟悉的身影。
一大爺穿著一件褪了色的白色背心,下身是一條寬鬆的灰色長褲,腰間紮著根泛黃的白毛巾。他光著膀子,露出乾瘦卻結實的肌肉,皮膚被晨光映得微微發紅。那雙手掌布滿厚繭,青筋蜿蜒而上,像老槐樹的根須。
他正慢悠悠地打著太極拳。
動作不疾不徐,舒緩悠長,每一個起手、轉身、推掌,都像是被細細掂量過的。晨光落在他身上,映出一道斑駁的影子,像浮動的墨畫。
趙愛民站在門口,煙夾在指尖,忘了抽。
他已經有好多年沒見過一大爺練拳了。小時候,院子裡住著好幾戶人家,院子中央這片小小的空地,是大家每日清晨和黃昏都要聚在一起消遣的地方。一大爺就是那時候開始練太極的,一練就是三十多年。那時候他精神頭足,身板筆挺,打起拳來一招一式沉穩有力,常常惹得院裡的小孩兒們圍在旁邊看,嘴裡跟著比劃。
可後來住戶們陸陸續續搬走,年輕人都去了外麵打拚,院子越來越冷清,一大爺也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拳法,整日坐在牆根曬太陽,抽著旱煙,眼神愈發渾濁,仿佛那些年光景都被時間吞得乾乾淨淨。
趙愛民本以為他早就不練了。
可現在看他站在院子裡,動作依舊穩健,眼神卻比以前更專注了幾分。
“一——”
一大爺低聲吐氣,右掌緩緩推出,手臂繃直,目光始終盯著前方,仿佛正麵對著一個無形的敵人。
“二——”
左手回收,腳步緩緩向後挪移,步子踩得極穩,腳底摩擦著磚地,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趙愛民咬著煙,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這老頭兒,還真是能耐啊。”
他靠在牆邊,看著一大爺的背影,沒再出聲,煙霧嫋嫋升騰,漸漸被晨風吹散。
時間像被拉長了一般,院子裡靜得隻剩下呼吸聲和腳步聲。
趙愛民心裡莫名有些發沉。
小時候他沒少被一大爺訓過。那時候院子裡的孩子們最喜歡趁著大人不在亂跑亂鬨,尤其喜歡在一大爺練拳的時候搗亂。誰敢在旁邊學貓叫,或者偷偷往他腳底下扔個石子,一大爺就能掄起雞毛撣子追著滿院子跑。
可真追上了,撣子卻從來沒落到誰身上,最多罵幾句:“臭小子,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什麼叫拳怕少壯,功夫怕老郎!”
現在想想,那句“等你長大了”已經過去多少年了?
趙愛民低頭看了看自己那雙被生活磨得起了老繭的手,鼻腔裡有點發酸。
院子裡的太極拳還在繼續。
一大爺的呼吸漸漸沉穩,動作一招一式更顯圓潤,仿佛整個人都被融進了晨光裡,腳步輕緩,掌風柔和,像在演繹一個無人能解的故事。
趙愛民抽完一根煙,掐滅在牆角,剛想抬腳往裡走,卻又生生停住。
他怕打擾了這個畫麵。
可就在這時,一大爺忽然收掌,緩緩收勢,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瞧了半天,還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