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叔……”棒梗低著頭站在門檻裡，像個做錯事的小獸，脖子縮著，話也不敢往下說。
“你娘醒著就好。”趙愛民緩步走近，站在屋門外沒進來，隻點了點頭，“孩子剛才溜進了大爺屋裡，摸了東西。”
那女人臉色陡然變了，眼睛瞬間睜大，嘴唇張了張，卻一句話都沒說出來。手裡的碗差點沒端住，粥撒了一點，落在手背上，她卻渾然不覺。
“沒偷，手也沒伸穩就給我撞見了。”趙愛民繼續，語氣還是淡淡的，“這次沒事，下次……我可不敢保證。”
屋裡安靜了幾秒，隻聽得見灶台那邊鍋蓋還在咕嘟咕嘟輕響。
女人點了點頭，然後忽然轉身，把碗重重擱在桌上，背對著趙愛民，嗓子啞得像砂紙在石頭上蹭：“我知道了，謝謝你。”
聲音不高，卻透出一股難以掩飾的羞恥和疲憊。
棒梗一直站著沒動，像是被釘在了地板上，眼睛紅紅的，看著娘親的背影，嘴唇顫了一下，最終隻吐出一句：“娘，我……我真的不是……”
“進去！”女人猛地回頭，眼裡閃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像是怒火，也像是心疼，“你要真不是，就給我記住今天的事！”
棒梗愣了一下，低下頭走進屋子。門輕輕帶上了，隔開了屋內的沉默和屋外的清晨。
趙愛民站在門前，又停了片刻，聽著屋裡的靜寂，才轉身離開。他走得不快，腳步依舊穩如初見，隻是眉頭輕輕蹙著，像是在回味剛才那女人眼裡的情緒——那是一種熟悉的味道，曾經也出現在他母親的臉上。
他走過那棵老杏樹，枝椏上幾朵早春的小花才露出腦袋，瑟瑟地顫著。他順手掰下一根折枝，撚在手中，枝上還帶著些許濕氣。他不動聲色地將它握在掌中，繼續朝前院走去，步伐踏實，卻又藏著一絲說不清的沉重。
趙愛民坐回了自家門前的小凳上，手裡那根杏枝還沒扔，指節在樹皮粗糙的表麵緩緩摩挲著。他的眉頭微擰，眼角餘光時不時瞟向那邊。屋門早已合上，可他知道——屋子裡，情緒仍舊翻湧不息。
約莫一炷香功夫，屋門終於又被推開了。
棒梗從門裡探出頭，臉色還沒緩過來，眼睛紅腫著，頭發淩亂，衣角也歪了，像是和誰在屋裡扯拽過。他看到趙愛民那一刻，眼神躲躲閃閃，又帶著一絲猶豫，仿佛掙紮了很久。
“趙叔，我娘說，讓我來跟你認錯。”
趙愛民沒有立刻回應，而是拍拍身邊空出來的小板凳，指了指：“坐。”
棒梗踟躕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挪過去坐下。他坐得極規矩，兩手擱在膝蓋上，像個剛被訓斥過的小學生，連眼睛都不敢亂動一下。
趙愛民把那根杏枝舉起來，在陽光下打量片刻，淡淡地道：“知道這是什麼枝？”
棒梗搖頭。
“杏樹。老槐邊那棵。我小時候爬它摘過果子，從樹上掉下來，摔了屁股開花。”他說著，嘴角帶了一點微不可察的笑意，但很快又收了回去，“那時候我也調皮，也貪玩，也做過不少蠢事……但有一點，你得聽好了。”
棒梗側頭看他，那張總是帶點滑頭氣的小臉，這時候卻滿是拘謹和警覺。
“你娘說讓你來認錯，可我不想聽你說‘對不起’。一句對不起，誰都會說。真正認錯，不在嘴上。”
趙愛民一邊說，一邊把杏枝橫過來，輕輕一敲棒梗的膝蓋，“你今天進了大爺屋子，動了不該動的東西。你以為我會拿這事告訴彆人嗎？”
棒梗嘴巴張了張，小聲說：“……不會。”
“那你娘呢？”
“你告訴她了。”
“嗯，我是告訴了，”趙愛民點頭，“但如果我沒告訴呢？你會不會明天就又摸進彆的屋子？你會不會把這當成一個——‘沒被發現’的小勝利？”
“我不會！”棒梗忽地抬頭，眼睛裡閃著激烈的情緒，“我真的不會！我那時候……我隻是覺得那剃須刀特漂亮，紅布裹著，像個寶貝，我、我想看看，不是想拿走！”
趙愛民點了點頭，沒再追問剃須刀，而是慢條斯理地問了句：“你家有鏡子嗎？”
棒梗一愣：“有啊，小的，裂了點。”
“你有沒有拿那鏡子照過自己的眼睛？”
“……沒有。”棒梗低下頭，語氣小了。
“以後試試。”趙愛民淡淡地說，“人有時候得學會看自己的眼睛，那裡麵有沒有賊氣，一眼就能看出來。你要是看見了，就彆騙自己。”
這話說得輕，卻帶著莫名的沉勁，落在棒梗心頭，讓他仿佛聽見某個聲音，在他腦子裡“咚”的敲了一下。
“趙叔……”他聲音發顫，像是不確定是否該繼續問下去，“你今天……為什麼要管我？你又不是我爹，也不是我老師。”
趙愛民沉默了一會兒，把手裡的杏枝輕輕地掰斷，哢的一聲，枝條應聲而裂。
“你覺得我該不該管？”
棒梗被這反問噎住了。
趙愛民慢悠悠地站起來，順手把斷枝丟進旁邊柴堆裡，轉過身來盯著他看，那眼神並不嚴厲，卻有種難以回避的分量。
“因為我知道，如果今天沒人攔你，明天你可能就不止是摸剃須刀了。一個人走偏了，不是一下子跨過去的，是從一步兩步開始的。今天是刀，明天是表，再往後……你連人的尊嚴都敢摸。”
棒梗咬著嘴唇，低頭不語，指尖在膝蓋上摳出一道淺淺的痕跡。他的心裡，不知怎的，有種說不上來的澀。不是委屈，也不是羞恥，而是一種……突然被看穿的難堪。
他不知道趙愛民怎麼能說得這麼準，好像他心裡那些小算盤都赤裸裸地攤在對方麵前似的。
趙愛民歎了口氣，語氣忽然放緩：“我不是來當你爹的，你也不欠我什麼。但你要知道，你再滑頭，你再能躲，也躲不過日子。你娘累成那樣，是為了什麼？不是為了你能有個正道好走？你要是一天想著投機取巧，走捷徑，最後隻會是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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