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張氏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
翠花倒是氣得臉紅，“這不就是潑臟水嗎？老太太你要是再這麼撒潑，以後我也要看你點鹹菜壇子是不是都得對著院子廣播！”
院子裡一片哄笑，賈張氏的臉一下就掛不住了。
她哼了一聲，甩著拐杖轉身回屋，連一聲道歉都沒給。
趙愛民卻沒有鬆口氣。他知道這隻是個小試探——她在等他出錯，一旦他真的不慎踩進她設計的坑，那就不僅僅是醬油了，可能就連鍋灶都得被她拿去說事。
那夜，他屋裡燈火通明，他坐在桌前，攤開一張舊紙，紙上是四合院的手繪圖——他平日閒暇時畫著玩的，但今日，他在圖上用墨筆圈出了幾個位置：水井、柴房、大槐樹下、賈張氏窗下。
他不是警惕，他是準備反擊。
夜越發深了，月亮像是喝醉了一般歪歪斜斜地掛在天邊，濃重的雲層像濕透的棉絮，在空中壓得低低的，仿佛隨時都會落下來。
趙愛民屋裡隻點了一盞煤油燈，昏黃的光暈搖曳著，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在牆上彎曲著，像是某種靜默卻猙獰的預兆。他手裡還拿著那張四合院的手繪圖，目光一寸寸掃過，心裡卻在做著比圖紙更複雜的盤算。
他的直覺從未出錯。賈張氏這次的突然發難，不隻是一次口角，那藏在背後的，一定還有彆的。她向來不打無準備之仗——她會先用雞毛蒜皮的事麻痹你，再從你意想不到的方向一刀捅下來。
“她想讓我急，想讓我犯錯。”趙愛民喃喃，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但他不會犯錯。
這幾年，院裡風風雨雨他沒少見，可還真沒有誰，能在明知他不好惹的時候，接連三次挑釁還全身而退的。他不是隻會硬碰硬的人，趙愛民會忍，也會算。他能認清每一個人眼神裡的虛與實，也知道什麼時候該亮刀，什麼時候該笑著喝茶。
煤油燈下，他取出一根老舊的圓珠筆，在圖紙邊緣畫了個小小的叉，那是賈張氏廚房後窗的位置。他今天白天就注意到，她那窗沿下多了一塊磕缺了口的青磚，而那塊磚之前是沒有的——他記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說，她最近在窗下動過手腳。
他心裡漸漸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測。
第二天一早，他特意起得更早。
天還沒亮透，整座四合院還沉在夢中，偶有一兩聲咳嗽從遠處傳來，顯得格外突兀。他在鍋裡燒了點水，把昨天剩下的玉米渣粥熱了一碗，扒拉了幾口，便穿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老棉襖，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他沒有走正道，而是繞到了賈張氏後窗那邊。
青磚還在，旁邊土壤鬆軟，有人挖過。趙愛民蹲下身，用手指刨開最表麵的一層土，很快，他摸到一個堅硬的東西。
他沒有直接拿出來，而是慢慢刨出了邊緣——那是一個拇指大小的小玻璃瓶，瓶口封得嚴嚴實實，瓶子裡裝著淡棕色的液體。
“果然是你。”他低聲冷笑。
這種瓶子他認得，是以前賈張氏藏調味料的小罐子之一。她做醃菜常用的芥子油、糊辣醬，都用這東西裝。瓶子小，不顯眼，埋在土裡，誰都不會注意。更重要的是——這種瓶子碎了也不會濺起聲響，藏得極巧。
這女人，是想拿“趙愛民偷醬油”的事繼續做文章。她甚至已經準備好下一步的證據，隻等時機一到，瓶子一翻，嘴一張，流言就能鋪天蓋地。
趙愛民沒多說一句，站起身，把瓶子又埋了回去，拍了拍手，轉身走了。
他不急著揭穿。他要看，她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日頭升起來的時候，院裡已經恢複了日常的喧鬨，鍋碗瓢盆碰撞聲、雞叫狗吠、小孩子打鬨哭喊，全都糅在一起，構成了這四合院一貫的生氣。
趙愛民挑著水進院時，迎麵碰上了賈張氏。
她依舊拄著那根拐杖，一步三哼，臉上卻換上了一副笑臉：“哎喲，趙同誌，早啊，今天起得這麼勤快？”
“嗯，習慣。”趙愛民淡淡應著，眼角餘光卻不動聲色地掃過她腳邊那隻老布鞋。
鞋底沾著一小團黑色的泥土，很熟悉的顏色，正是他剛才從後窗那邊帶回來的。她也去檢查過了——說明她知道他可能發現了什麼。
但她還是在笑。
“我昨天想了半宿啊，”她輕輕歎著氣，“覺得我那話是說得過了點。你人好，不計較我這老婆子亂說，真是……唉，我這把老骨頭，嘴碎。”
她說得真誠，聲音柔得像老母雞孵蛋，趙愛民卻隻是點點頭：“那就好。”
賈張氏笑了笑，拐杖往地上輕點，“就是我這腿啊……還真疼得緊，也許得請人幫我買幾天菜才行。”
趙愛民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道：“你不是有東旭麼？他不就在家？”
賈張氏的臉微微一僵，隨即堆起笑來：“他那孩子，忙得很，哪顧得上老太太這點破事。”
“那你還是歇著吧。”趙愛民淡淡說著，挑起水桶，一步步往屋裡走去。
可走到門口時，他忽地轉過身：“賈大媽，以後廚房後窗彆亂動東西。那地方潮，容易滋生老鼠。”
賈張氏的臉“騰”地一下變了，眼神一瞬間浮出一抹驚疑不定的神色。她嘴巴張了張，像是想說什麼，卻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知道——他知道了。
趙愛民關上門的一瞬，心裡掠過一絲冷笑。
局，才剛剛開始。
而這一次，他不會再留情。他要讓整個四合院都看看，趙愛民是怎麼讓賈張氏，親手搬起那塊她自己埋下的石頭——狠狠砸在自己腳上的。
賈張氏回到屋裡，重重將門一關，老舊的門框發出哐當一聲，像是一頭撞上了暮年的歎息。她氣得手抖，拐杖幾次差點從掌心滑出去。
“這個趙愛民，果然察覺了……”她喃喃著，走到炕邊坐下，狠狠掀開那條補了三次邊的棉被，從枕頭底下摸出一隻小搪瓷碗，碗裡裝著幾粒黑豆，顯得分外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