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賠飯？趙愛民你拿我當叫花子哄呢？”賈張氏聲音提高，眼珠子瞪得滴溜亂轉，“你讓我摔了，人老胳膊老腿，萬一這骨頭真裂了，你賠得起嗎你？”
趙愛民臉色終於沉了下來：“你到底想怎麼樣？”
賈張氏見他冷了臉，心裡其實也有些發虛，但她不能示弱。這一摔本來確實有她貪快圖方便的原因，可這時候要認了，不但在這院裡失了麵子，還得不到半點補償。
“我不多說，這小車歸我了，以後我修屋拉木頭、推煤球也得用。還有，我這腿怕是歇幾天了，你得幫我挑水做飯，洗洗炕單什麼的……我也不欺負你，乾到我腿好了就算完。”
趙愛民一愣，隨即嘴角勾出一絲冷笑：“你這算盤打得好，我一小推車換你三天長工？”
“少廢話！”賈張氏一指他鼻子，“你是男人不是？弄得個老太太摔倒都不管，還是人嗎？”
正這時，牆後頭二大爺的孫子，捂著耳朵從屋裡探出頭，小聲說：“奶，奶，那賈奶奶又吵架了，今兒是第幾次？”
屋裡傳出老太太的聲音：“彆管，彆看，咱家不惹禍！”
趙愛民聽得一清二楚，心裡那股鬱火也壓得死死的。賈張氏的吵並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是，這四合院裡人耳朵尖，嘴更尖，一件小事總能被炒成鬨劇。他若此時退讓，今後怕是連房梁上掉根毛都會被她賴上。
“這樣。”趙愛民緩緩開口，“小車你用著，但隻是借，不是給你。我這幾天幫你做飯挑水，但每天你得請院裡人一個作證，我乾活你也看著，免得將來你說我沒儘心。”
賈張氏皺眉：“你什麼意思？還得我請人作證？”
“我怕你過兩天說我飯做鹹了，水挑少了，木頭沒搬夠，回頭又要我賠。”趙愛民平靜如水的語氣，讓賈張氏心裡一咯噔。他這人太冷靜了，冷靜到讓人摸不清底細。
她哼了一聲，終究沒再多說。趙愛民進屋給她包了點薑湯，又找出家裡那點爛布條準備裹住她的傷腿。兩人這一來一回，雖未見分曉，可氣勢上，趙愛民終究站住了腳。
夜深了，整個院子又恢複了寂靜，隻有爐膛裡偶爾傳來“啪嗒啪嗒”的木柴爆裂聲。
趙愛民躺回床上，望著屋頂那根黑黢黢的房梁，心裡卻明鏡一樣亮。
今天這一摔，不是終點。
是開始。
這四合院，安靜得久了，就像池塘，早晚要有人扔石頭進來。
第二日的清晨還未徹底睜眼，四合院的天空就罩著一層陰沉沉的灰。遠處傳來幾聲公雞勉強的啼叫，院子裡落葉尚未清掃，風卷著沙土在角落裡打著旋兒，給這本就不寬敞的天地添了幾分幽冷的氣息。
趙愛民一夜未曾睡穩，腦子裡一直盤旋著昨日賈張氏那一頓鬨騰。他本不是個愛多話的人，可這次，他覺得自己忍無可忍了。
院門嘎吱一聲響，賈張氏夾著一條裹腿，拄著那根門板棍子，一瘸一拐地踱到了趙家門前。她身上的舊棉襖早已經發灰起毛，脖子那條圍巾一角拖在地上沾了灰也渾然不覺，眼珠子轉得滴溜溜直響，整個人看著不像個摔了的，倒像個要出征的。
她鼻子一哼，朝門裡喊道：“趙愛民！你今天得先去後街那柴鋪給我扛三捆柴火回來，我腿還疼著呢，昨晚凍得我直哆嗦！”
趙愛民站在屋裡，捏著毛巾擦臉，手上一頓，終於把毛巾重重地甩在臉盆邊緣，水花飛濺出一地。他不緊不慢地擰乾毛巾，掛好，才掀簾子走了出去。
“你扛不了，我來。”他說，語氣卻冷得跟這早晨的北風一個味兒。
賈張氏聽他答應，心下正舒坦著，誰知下一句卻如尖刀刺耳——
“不過我說句不好聽的，賈大娘，你要點臉行不？一個老太太摔了一跤，賴車，賴地，賴天，最後還賴到我頭上，你這張嘴怕是專門生來坑人的吧？”
賈張氏猛地抬頭，眼中迸出火星子：“你說什麼？你罵我？”
“罵你？我這還算輕的。”趙愛民冷笑著，眼神銳利如刀，“你看看你，摔了是你自己推車圖快，走那塊沒鏟乾淨的冰邊，跟我有幾分關係？你倒好，撒潑耍賴拉上我，說我整車害你摔，你要點良心沒有？”
“你……你這是造反了你！”賈張氏漲紅了臉，身子都激動得晃了兩晃，“我一個老太太摔了，你非但不道歉，還反過來罵我？你良心讓狗吃了？！”
“良心？”趙愛民眼神逼人，一步步走近，“你要講良心，當初你兒子在的時候，你是怎麼對他媳婦的？打罵羞辱逼她走人，現在人家孩子也不認你了。你屋塌了，我借你小車你拉木頭，天沒亮我幫你修，你說過一句謝謝沒有？”
賈張氏呆了一瞬，隨即嘴一撇，往地上一坐，嗓子放開：“哎呀——天理不容啊！我一個寡老太太被他罵被他欺負啦！老天爺你睜眼啊——”
這哭嚎聲驚得幾戶人家都探出頭來。二大爺屋的窗扇打開了一條縫，一道目光悄悄盯著；前院的許太太嘴裡正嚼著饅頭，也被這陣動靜嗆得差點沒咳出來。
趙愛民站在原地，毫不畏懼地看著她撒潑，臉色沉如死水。他知道，她這是老一套的把戲，用嚎把周圍人叫出來，看誰會替她撐腰。
可這一次，他不打算忍。
他走上前，蹲下，聲音低沉，卻如鐵塊砸地。
“你今天就是叫破喉嚨也沒用，賈張氏，我說的話你聽好了：這車是我家的，我借給你是情分，不借是本分。你摔了是你自己腳下不穩，不是我推你，也不是我挖的坑。你賴我、賴車、賴這賴那，就是賴不了你自己手腳不利落，那我告訴你，你再鬨，我就讓全院都知道你這套德行，看看誰還敢搭理你。”
賈張氏被他的眼神震住了，張著嘴半天沒吭聲。她沒想到趙愛民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人居然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撕破臉皮跟她正麵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