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子……”她喃喃道，眸子裡帶著幾分算計，也多了幾分遲疑。這個年輕人，不像她過去遇到的那些軟柿子，身上那股子勁兒、那份從容，讓她有些摸不透。
“賈張氏！”遠處忽然有人喚了一聲，是對門的秦嬸子提著菜籃子走了回來，嗓門一向大，“你又在哪兒蹲著窺人了？一大早你不做飯？”
“哎呦，管得著嗎你？”賈張氏嘴上回嘴，手卻趕緊把橘子藏進懷裡，嘴裡還不忘嘟囔，“占個便宜難如登天，這小子可不傻……得慢慢來……”
她縮進門檻，眼角餘光卻始終盯著那走遠的背影，心思一層又一層地繞，盤算著，揣摩著。
而那頭，趙愛民踏著胡同儘頭的青石板，步履堅定，眼前是一片略顯寂寥的街道，而他唇角卻微微上揚，像是看透了些什麼，又像根本不在意這些瑣屑。
“甜死人了！牙都疼了！”
賈張氏坐在灶台邊，捂著嘴，臉上一副痛苦狀，嘴角卻沾著一絲橘子的金黃果肉。她把那一瓣橘子嚼得慢極了，像是在咀嚼什麼深奧的計謀。
“這趙小子，橘子長得妖氣騰騰，甜得邪門，肯定是施了法的。”她喃喃著，眼神卻不離那隻已經被剝得隻剩三分之一的橘子。嘴裡罵，手卻不肯停下，骨節突出的指尖掐著果皮，慢條斯理地剝著下一瓣。
屋裡灶火微弱，炭灰下偶爾“嗶啵”地響著，她那條皺巴巴的棉被裹在腿上，一動不動地攢著熱氣。門口掛著的舊棉簾被風吹得鼓起，又貼回門框，一下一下的，好像催促她快點吞下那剩下的橘瓣，好再出門對付趙愛民那小子。
“甜得牙疼，甜得心煩。”她又咬了一口，舌尖卻分明嘗出那股子沁人心脾的甘潤，滿嘴的橘香叫她忍不住眯起了眼。
“不過這橘子要是能拐點進我屋裡，那也算不上罪孽。”她舔了舔指尖，皺著眉頭，自個兒給自個兒開脫著，“趙小子，吃獨食不是個好兆頭，得讓他知道這院裡怎麼轉的。”
門口忽地傳來一陣腳步聲，不快不慢，帶著一股帶風的清勁兒。賈張氏眼皮一跳，頓時警覺，把橘子塞進懷裡，匆匆擦了擦手，撩開門簾就衝了出去。
“趙小子！”她聲如破鑼，衝著院子裡那道熟悉的背影喊。
趙愛民才剛踏進門，身後還帶著點冷風，他回頭一看，見賈張氏快步走來，臉上堆著一種說不清是笑還是咬牙切齒的表情。
“嬸兒？怎麼了？”趙愛民把手裡那隻空了大半的橘子筐輕輕放在門邊的台階上，臉上依舊溫和。
“你給嬸兒那橘子，我吃了。”她慢吞吞地說著，臉上扯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甜得不對勁，哎呦喲，嬸兒昨兒半夜牙都疼得睡不著。”
“是麼？”趙愛民眉梢一挑，嘴角噙著笑，“這橘子是熟透了的，甜是正常的啊，牙疼……嬸兒您牙不好吧？”
“你小子！”賈張氏眼一瞪，“你這是在說嬸兒老？”
“不是不是，”趙愛民輕輕搖頭，笑著擺手，“嬸兒年紀輕輕的，哪能算老？不過嘛，橘子這種東西……吃太快了就容易上火，得慢慢嚼，才不傷牙。”
“你倒是會說。”賈張氏心中暗罵：這小子真是會拿話繞人，一句兩句把人捆得死死的。她嘴上卻轉了腔調，“你這橘子……還有沒有？”
“還剩幾個。”趙愛民伸手指了指筐底，“我留了幾個給家裡人嘗嘗。”
“你家裡？你不是一個人住？”賈張氏眼神一凝，語氣裡藏著試探。
“表妹過幾天來京裡念書，住我這兒。”趙愛民平靜答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防備。
“哼。”賈張氏心頭一緊，心想：來了個女的，那可不好，女人多心細，又黏人，這要插手到他日常裡，院裡這些年做下的算計還怎麼維持？
她嘴上卻露出笑，“你表妹來，那更得多準備點，不能讓小姑娘吃不上東西……你看這橘子……嬸兒有親戚在小南門那邊賣水果，要不我幫你去打聽打聽，便宜又新鮮。”
趙愛民挑了挑眉，沒答話，隻是低頭拍了拍橘子筐邊緣的灰塵。
“嬸兒，您要是喜歡，我明兒早再去打聽看看，還有沒有。”他說這話時，神情溫和，聲音裡卻沒有一點允諾的餘地。
“哼。”賈張氏心裡直犯堵，這小子真是油鹽不進。
她忽然轉了口風：“你這橘子甜是甜，就是沒點個招呼，嬸兒還當你藏著掖著呢。你看，院裡這許大媽、聶大爺、秦嬸子……哪個不是左鄰右舍？都盼著你點頭哈腰地打個招呼呢。”
趙愛民眯了眯眼，輕輕笑了：“嬸兒說得對。我下回帶點東西，挨家挨戶送去。”
“可不嘛！”賈張氏聽這話，臉上終於堆起真正的笑來，咧嘴就要再說點什麼，卻被一陣腳步聲打斷。
遠處走來一個穿灰呢大衣的小夥子，是二院的劉勇，嘴裡還叼著半截油條，見趙愛民站著，便笑著打了招呼：“趙哥，哪兒搞的橘子？我老娘看見你提著筐，饞得直咽口水。”
“我朋友帶的。”趙愛民淡淡道。
劉勇嘿嘿一笑，指著那筐裡剩下的一顆說：“還有沒？讓我嘗嘗唄？”
趙愛民順手拿起那顆最小的橘子扔了過去，劉勇接得正巧，咧嘴笑道：“謝了趙哥！”
賈張氏一看臉就沉了，剛才她想再蹭一顆都沒蹭到，現在趙小子卻大方地送給劉勇，臉麵往哪擱？
她心裡恨恨地想：這小子在防我！
她咳了一聲，揚起下巴：“趙小子啊，嬸兒牙疼，你也看見了，嬸兒這幾年年紀大了，可不能多吃這甜膩膩的東西。”
“嬸兒說得對。”趙愛民笑著點頭，“甜膩的東西對牙不好，吃一瓣就夠了。”
“你這小子！”賈張氏氣得直翻白眼，偏又拿他沒法——明明嘴上說得人抬不起頭來，可看起來又像是在尊老敬賢，真是叫人又氣又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