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一出口，四周的鄰居全都微微一驚，有人想勸，但又都閉上了嘴——這賈張氏，嘴巴毒得很，誰勸也是白搭。
趙愛民站在原地，臉色沉如寒霜。他的眼神定定地盯著賈張氏那張扭曲的臉，心中卻並沒有升起憤怒。他隻是感到，一股無力的疲倦和一種深深的厭。
他看著那孩子，一隻手抓著賈張氏的衣角，一隻手在偷偷擦眼淚。那不是畏懼趙愛民的淚，也不是因為跪地的痛，而是……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的一種羞愧。趙愛民看得出，那孩子心裡已經有了悔意，隻差一點點，就能明白是非黑白。
可現在——
賈張氏正一把將這點明白打碎，用她那張刀子嘴、護犢子的蠻勁，把那剛剛萌芽的自省一腳踩進泥土。
“趙愛民！”賈張氏氣焰高漲，忽然把話題一轉，帶著幾分陰狠地擠出一聲冷笑：“你不是最講理的嗎？那你說說，你憑什麼訓我家孫子？你跟他什麼關係？你是他爹還是他祖宗？啊？你是不是看我們孤兒寡母好欺負？”
“我管他，是因為他做錯了。”趙愛民語氣低沉，卻帶著一絲冰冷，“我不管他，他明天就敢偷老太太的飯碗。你以為他今天隻是拿根拐杖玩嗎？再大點，他就去彆人屋裡翻東西了。你以為這是頑皮？這是毛病。”
“毛你個大頭鬼！”賈張氏叉著腰，頭發亂了都顧不上抹，“你嘴巴就是毒，你看誰都不順眼！彆以為你有幾個臭錢、有點本事，就能在院裡橫著走。你管得著人家娃娃玩個棍子嗎？我今天就放這話，要是我家棒梗少一根頭發，我讓你連門都彆想出！”
圍觀的鄰居們互相看看，都有些尷尬了。
“賈張氏，話彆說得太難聽，趙愛民也是為棒梗好。”
“就是啊，這孩子你不管，以後長大真惹禍了你怎麼辦？”
“我們家沒男人！”賈張氏忽地提高了音量，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家要是有個男人，趙愛民他敢這麼對我家孩子？！哼，他就是欺負我一個寡婦！看不起我賈張氏是不是？”
說著說著，她竟然哽咽起來，嘴裡開始碎碎念：“我們家棒梗從小就沒爹，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就是護著他怎麼了？這年頭不護著娃，彆人就拿你當軟柿子捏，今天你讓他跪，明天是不是還要打他一頓才甘心？”
趙愛民一動不動，眼神沉得像是凝了霜。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女人，或許已經走進了某種執拗到偏執的死胡同。她嘴裡喊的是“護孩子”，可她真正想護的，是自己作為“孤苦女人”的一點尊嚴。
他歎了一口氣。
“賈張氏，你要是覺得我做得不對，你可以去告我、找街坊評理。”他淡淡開口，“但你記著一句話——今天我讓棒梗跪，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他不再做讓你將來痛哭的錯事。”
說完，他轉身就走，留下一地冷風。
賈張氏愣了下，張著嘴，還想說點什麼，可那背影，已像一塊冰冷的岩石一般，任憑她如何咆哮，也紋絲不動。她牙關緊咬，手指死死攥著衣角，一股說不出的羞惱和怒火，從心底猛地湧起，燒得她臉皮發燙。
而棒梗，卻低著頭，眼神暗淡，那一瞬，他分不清，到底是趙愛民讓他羞恥，還是賈張氏的這番護短讓他……無地自容。
賈張氏一邊把棒梗拉進屋裡，一邊嘴裡罵罵咧咧：“這趙愛民啊，平時就拽得跟根黃瓜似的，今天居然還敢訓我家棒梗……等我找準機會，看他還怎麼蹦躂！”
可等她回屋不到兩分鐘，又忍不住從窗縫往外瞅去。
院子裡，趙愛民就坐在東屋門口的石台階上，一隻腿搭在另一隻膝上，手裡拿著一個瓷白小碗，碗裡盛得滿滿的，全是紅亮亮的櫻桃，顏色正豔，圓潤飽滿，一顆顆像是新鮮剛摘下來似的。
賈張氏的眼珠子“嗖”一下就瞪圓了。
她記得清清楚楚，前幾天她才聽三大媽說過，趙愛民托人從城郊一個果園裡買了半筐剛下來的櫻桃，說是解暑，自己愛吃。這櫻桃可貴得很，在這個天熱人煩的時候，簡直就是解渴止火的寶貝。她那天還順嘴說了一句“給我家棒梗帶點嘗嘗”，結果趙愛民愣是沒吭聲，裝聾作啞。
如今看他就這麼大白天，在院子裡，晃著腿，吃得還挺自在，賈張氏心裡頓時像被鍋底那把火燎了一下——這小子居然還有心情吃櫻桃？還吃得那麼香？
她那雙老眼不自覺地盯著趙愛民手裡的動作看。隻見他修長的手指捏起一顆櫻桃，嘴一抿，輕輕一吸，汁水在唇邊暈開，隨後他又把核“啐”地一聲吐進旁邊一個小搪瓷碗裡。
動作嫻熟不說，還透著一種……悠然自得。
“呸——！”賈張氏低聲罵了一句，恨不得從屋裡衝出去，把那碗櫻桃直接掀翻。
她的嘴巴抖了一下，喃喃地罵道：“這趙愛民哪兒像個正經人？咱家棒梗挨了訓，他倒好，在那兒吃起果子來了！誰家孩子不是玩幾樣破玩意？那根破拐杖，他當個什麼寶貝？就這點兒事，也至於罰個跪？”
她越想越氣，可又知道現在衝出去說什麼也占不到理。
院子裡沒幾個人，三大媽正在廚房和三大爺炒著菜，聽見外頭有動靜，時不時也往趙愛民這邊瞄幾眼，可都沒吭聲。
賈張氏抿了抿唇，心中卻猛然起了個歪心思。
“我就不信這趙愛民能一直防著。”她眼神一點點狡黠起來，轉頭看向角落裡玩著破陀螺的棒梗，朝他勾了勾手：“棒梗，來。”
棒梗聽見奶奶叫，乖乖湊了過來，卻仍低著頭，像隻犯了錯的小狗。
“彆搭拉著臉。”賈張氏咬著牙說，“一會你繞到西屋角邊，從那邊溜過去，趙愛民坐的地方你也知道，就在那台階邊上——你注意他一抬手，他要是正吃著，你就趁機從他身後把那櫻桃碗端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