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股老醫生特有的草藥味與海鹽味交織在一起,如同一股奇異的洪流,猛地鑽入張哲翰的鼻腔時,他的注意力才從帳篷頂的破洞上稍稍移開。
那破洞仿佛是一個通往另一個世界的窗口,洞外便是安伯格裡斯島的浩瀚星空。在這片無儘的黑暗中,獵戶座的腰帶顯得格外明亮,比他記憶中的還要耀眼,宛如女兒貼在臥室天花板上的熒光貼紙,散發著微弱而持久的光芒。
張哲翰的目光被那道明亮的光帶吸引,仿佛能透過它看到宇宙的深處。然而,左臂上傳來的一陣涼意,卻將他的思緒拉回到現實。
他低頭看去,隻見老醫生正將一種冰涼的糊狀物敷在他左臂的傷口上。那糊狀物是由紅樹林的氣根和某種紫色海草搗碎而成的,散發著淡淡的草藥香氣。
老醫生的手指枯瘦如柴,卻異常有力,穩穩地按住張哲翰的脈搏,感受著他體內的生命律動。過了一會兒,老醫生緩緩說道:“這草藥,能把那些不屬於人間的東西逼出來。”
"它們怕這個。"老醫生的克裡奧爾語帶著濃重的口音,指節敲了敲帳篷杆,杆上纏著的紅布條在風裡晃,"三十年前,有艘船從藍洞開出來,船上的人皮膚都在發光,是這些樹救了他們。"
張哲翰轉頭,看見帳篷縫隙裡,卡雅斯正和幾個漁民說話。她的防曬麵罩掛在脖子上,下頜的傷口貼著紗布,手裡比劃著什麼,指尖還沾著船底的鐵鏽。漁民們黝黑的臉上滿是警惕,有人往海裡扔著貝殼,貝殼落水的聲音很輕,卻讓張哲翰想起藍洞裡那些會收縮的珊瑚蟲。
子夜時分,左臂突然像被冰錐刺穿。張哲翰猛地坐起,看見傷口處的草藥糊正冒著白煙,底下的皮膚泛著淡淡的虹光,像高維生物留下的烙印。帳篷外傳來漁民的驚呼,他衝出去,看見紅樹林的氣根在月光下扭曲成麻花狀,根須間滲出粘稠的藍液,滴在沙灘上腐蝕出細小的坑。
"它們在汙染樹根。"卡雅斯舉著燃燒的樹枝跑過來,火苗在她眼裡跳動,"老醫生說這是空間滲透,它們進不來,就想毀掉屏障。"
張哲翰抓起地上的消防斧——白天從船上拆下來的,斧刃還沾著珊瑚蟲的粘液。他跟著卡雅斯衝進紅樹林,氣根垂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像無數條鞭子抽打著地麵。有漁民被根須纏住腳踝,小腿瞬間泛起和張哲翰傷口一樣的紅光,疼得在沙地上打滾。
"用這個!"老醫生舉著陶罐跑來,裡麵裝著墨綠色的汁液,"潑在根須上!"
張哲翰接過陶罐,汁液潑在氣根上,發出滋滋的響聲,冒起的白煙裡飄出細小的光粒,像被燒死的星子。他突然明白這汁液的來曆——白天在老醫生的木屋外,看見曬著一排排海蛇皮,罐底沉著的鱗片閃著同樣的綠光。高維生物的餘波怕這些帶著原始野性的東西,就像它們怕漁民們扔出的貝殼,那些貝殼上還留著潮汐的痕跡,是三維世界最固執的印記。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海麵時,氣根終於停止了扭動。張哲翰癱坐在紅樹林邊緣,左臂的虹光淡下去不少,露出底下新生的嫩肉。卡雅斯遞過來一塊烤魚,魚皮焦脆,帶著煙火氣,是他三天來第一次聞到食物的香味。"漁民說,藍洞在漲潮時會發出奇怪的聲音。"她咬了口魚,"像很多人在同時說話。"
張哲翰望著遠處的海平麵,藍洞的位置隱在晨霧裡,像塊被海水捂住的傷口。他想起高維生物在鏡像船裡投射的畫麵,那些重複出現的遺憾,其實是人類自己困住自己的牢籠。紅樹林的氣根在風裡輕輕搖晃,根須間的藍液正在蒸發,留下亮晶晶的痕跡,像誰在沙灘上寫下又抹去的字。
"我們得找到它們的本體。"張哲翰擦掉嘴角的魚屑,聲音還有些沙啞,"開關隻是控製器,真正的源頭在更深的地方。"
卡雅斯的手指頓了頓,烤魚的油滴在她手背上,她卻沒察覺。"老醫生說,島上的老人們流傳著一個說法,藍洞底下連著另一個世界,那裡的鐘會在災難來臨前敲響。"她抬頭看向張哲翰,眼裡有他熟悉的倔強,"就像你女兒畫裡的那座鐘樓,對嗎?"
張哲翰的心臟猛地一跳。女兒確實畫過,畫裡的鐘樓掛著歪歪扭扭的鐘,鐘繩一直垂到海裡。當時他還笑她想象力太豐富,現在想來,那或許是某種潛意識的預警。他摸出懷裡的半塊橡皮——從藍洞帶出來的,女兒的字跡還清晰可見,"爸爸"兩個字被海水泡得發漲,卻異常堅固。
紅樹林的氣根開始滴水,水珠落在沙灘上,彙成細小的溪流,流向大海。張哲翰知道,高維生物不會善罷甘休,汙染樹根隻是試探,真正的攻擊還在後麵。但此刻他看著卡雅斯被煙火熏黑的臉,看著漁民們修補漁船的身影,突然覺得那些空間褶皺和維度攻擊沒那麼可怕了。
畢竟,人類最擅長的,就是在廢墟上重新種出花來。就像這安伯格裡斯島,千萬年來被海浪侵蝕,卻總能在退潮後,露出乾淨的沙灘,等著下一波潮水帶來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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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繩入海
老醫生的木屋牆縫裡嵌著貝殼,潮聲從縫隙鑽進來,和掛在房梁上的風乾海蛇皮共振,發出嗡嗡的輕響。張哲翰盯著牆角那幅褪了色的地圖,羊皮紙邊緣卷成波浪狀,上麵用朱砂畫著條虛線,從藍洞入口一直延伸到安伯格裡斯島腹地的火山口。
"這是我祖父畫的。"老醫生用煙鬥指著火山口的位置,煙絲燃出的灰落在地圖上,像層薄雪,"他說那裡有口井,井水漲潮時會冒出藍光,能照見海底的鐘。"
卡雅斯突然起身,帆布靴踩在木板上發出吱呀聲。她走到牆角翻出個鐵皮盒,裡麵裝著些鏽跡斑斑的金屬碎片,邊緣還粘著珊瑚蟲的殘骸。"昨天清理船底時發現的。"她撿起塊月牙形的碎片,對著光看,"上麵的紋路和藍洞岩壁的金屬殘片一樣。"
張哲翰接過碎片,指尖觸到冰涼的表麵,突然想起高維生物凝聚的那張臉。碎片內側的刻痕很淺,像用指甲劃出來的,拚在一起竟組成半隻鐘擺的形狀。火山口的井,井底的鐘,女兒畫裡垂入海中的鐘繩——這些線索突然在他腦海裡連成線,像漁民撒出的網,正慢慢收緊。
午後的陽光穿過木屋的窗欞,在地圖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張哲翰的左臂突然發燙,虹光又亮了起來,這次他看清了,那些光紋在皮膚上遊走,最終組成個微小的箭頭,直指火山口的方向。高維生物的烙印不僅是傷痕,竟是某種導航標記,它們或許早就知道,人類會循著痛苦的痕跡找到真相。
"得去火山口。"卡雅斯把碎片塞進背包,防曬霜的瓶子在包裡滾出響聲,"漁民說漲潮前兩小時,井裡的藍光最亮。"
張哲翰摸了摸懷裡的半塊橡皮,"爸爸"兩個字被體溫焐得溫熱。他想起女兒畫鐘樓時,總愛把鐘繩畫得歪歪扭扭,說這樣"海浪拽著才不會斷"。當時他笑她傻,現在才明白,那是最樸素的維度認知——在三維世界裡,唯有柔軟的東西能對抗空間的撕扯。
火山口覆蓋著黑色的火山岩,縫隙裡鑽出的仙人掌開著黃色的花。越往深處走,空氣越潮濕,岩壁上滲出的水珠滴在頭盔上,發出類似鐘表走動的滴答聲。卡雅斯用登山杖撥開叢生的荊棘,驚起一群火烈鳥,粉色的翅膀掠過灰黑色的火山岩,像團流動的晚霞。
井口藏在片茂密的蕨類植物裡,直徑不過兩米,邊緣砌著不規則的石塊,縫隙裡嵌著些白色的鳥骨。張哲翰探頭往下看,井水泛著層薄薄的藍霧,霧氣中果然有個模糊的影子在晃動,四壁的鐘乳石垂落的形狀,正像女兒畫裡歪歪扭扭的鐘繩。
"下去看看。"他扣上安全扣,繩索在火山岩上磨出沙沙聲。卡雅斯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手套傳過來,"我祖父說,井裡的東西會讓人看見最想彌補的事。"老醫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煙鬥已經熄了,"很多人下去就沒上來。"
張哲翰低頭看自己的左臂,虹光正在井霧的映照下變得透明。他想起妻子臨終前的眼神,想起女兒在電話裡說的最後一句"爸爸早點回家",那些被高維生物反複利用的遺憾,此刻突然有了重量。"正因如此才要去。"他握緊卡雅斯的手,"它們能讓我們看見過去,就說明過去還沒真正死去。"
繩索緩緩下降,井壁的鐘乳石擦過防護服,發出細碎的響聲。藍霧越來越濃,能見度不足半米,張哲翰卻覺得異常熟悉——這霧氣和藍洞深處的光霧質地相同,隻是更溫和,像被稀釋過的記憶。當腳尖觸到井底的水麵時,他聽見了鐘聲。
不是來自某個具體的方向,而是從四麵八方湧來,震得耳膜發麻。井水開始沸騰,藍色的氣泡裡浮出無數畫麵:1918年的護士正在燒毀染病的床單,2003年的科研人員對著顯微鏡記錄數據,2020年的誌願者在方艙醫院貼春聯......這些被疫情裹挾的瞬間,像膠片般在霧中滾動,最終定格在女兒畫鐘樓的書桌上,蠟筆滾落的軌跡在陽光下閃著金芒。
"鐘在那裡!"卡雅斯的聲音穿透鐘聲,她的探照燈光束指向井壁的裂縫,那裡嵌著口青銅鐘,鐘體布滿綠色的銅鏽,鐘繩果然垂在水裡,末端係著塊半透明的晶體,正隨著水波輕輕搖晃。
張哲翰遊向裂縫,鐘繩的質地比想象中柔軟,像用某種植物纖維編織而成。當他的手指觸到晶體時,鐘聲突然停了。藍霧散去的瞬間,他看見鐘體內側刻滿了名字,有的已經模糊,有的還很清晰,其中一個歪歪扭扭的字跡,和女兒作業本上的簽名一模一樣。
"這是......"卡雅斯的聲音發顫,探照燈掃過那些名字,"是所有試圖阻止災難的人。"
高維生物的攻擊來得悄無聲息。井水突然變成墨黑色,鐘繩上的晶體開始發光,映出無數雙眼睛在井壁上睜開——那是被空間褶皺吞噬的先民,此刻正從高維縫隙裡探出頭來。張哲翰拽著鐘繩想浮出水麵,卻發現繩索變得像鋼筋般堅硬,末端的晶體正在吸收周圍的光線,井裡的黑暗越來越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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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這個!"卡雅斯扔過來個陶罐,是老醫生給的海蛇皮汁液。張哲翰接住陶罐砸向鐘體,綠色的汁液濺在銅鏽上,冒出的白煙裡,那些名字突然開始發光,像無數支小蠟燭在黑暗裡亮起。鐘繩瞬間恢複柔軟,他抓住卡雅斯的手往上遊,井壁的眼睛在光芒中慢慢閉上,嘴裡發出類似歎息的聲音。
浮出井口時,火山口的風帶著硫磺味吹過來。張哲翰癱坐在火山岩上,看著掌心殘留的藍光,那些光粒慢慢融入皮膚,左臂的虹痕徹底消失了。卡雅斯指著海麵,藍洞的位置正升起道彩虹,一頭連著海麵,一頭紮進火山口,像條真正的鐘繩。
"它們在害怕。"張哲翰突然明白,高維生物製造的空間扭曲,終究敵不過人類記憶裡的光。那些刻在鐘體上的名字,那些被反複咀嚼的遺憾,其實是三維世界最堅固的鎧甲。
老醫生的煙鬥在遠處亮起火星,像顆引路的星。張哲翰摸出懷裡的半塊橡皮,發現上麵的字跡變得更清晰了。他知道這不是結束,鐘繩雖現,鐘聲未絕,但此刻握著卡雅斯的手,感受著掌心真實的溫度,他突然有了勇氣——哪怕要再次潛入藍洞最深處,哪怕要麵對更詭異的空間褶皺,隻要那些名字還在發光,人類就永遠不會輸。
火山口的風吹動他們的頭發,遠處的瀉湖泛著銀光,像誰在海麵鋪了層碎鑽。張哲翰站起身,望著彩虹儘頭的藍洞,突然想給女兒畫一幅新的畫,畫裡的鐘繩不再歪歪扭扭,而是筆直地通向天空,繩端係著無數隻手,正互相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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