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可不能告訴你”,謝步塵幽幽地說。
紙鶴過了結界,在天上不急不緩地飛,二人沉默了一會,謝步塵突然問“你覺得我是壞人麼?”
“這是自然,難不成你以正道自詡?”
“那你呢,你是好人麼?”
王右丞當然道“我自然是個好人,可從來不殺一個好人。”
謝步塵躺在紙鶴上,翹著腿像個嫵媚的女人,又問“你修習的全是魔道邪法。若大陸正道發現了,全說你是個妖邪。眾口鑠金之下,你又當如何評價自己?”
王右丞搔了搔頭,回說“這個我還沒想過。”
“若你因此被正道四處追殺,絕境中不殺一個無辜的人而無法脫身,你又當如何呢?”
“這個這個”王右丞不知如何作答。
“你明明是被正道逼的,迫於活命才殺了個好人。但你殺了這個人,又坐實了是個惡人。如此循環下去,你還是個好人麼?”
王右丞被問蒙了,癡在紙鶴上,一時無語。
正當時,一柄仙劍從玄英山射來,一道劍光落在了玄珠山中。
“上殿一大人得手了,我們快些去!”
謝步塵掐了個訣,紙鶴俯衝向玄珠山腹地。
玄珠山內黑漆漆的,無一團火光,在月光下像一頭黑野豬的屍體趴在地上。
紙鶴飄飄落地,十隻妖的眼在黑夜中乍亮了起來,五個妖將立時竄到。
妖將見是謝步塵,紛紛大笑,皆收起了妖器。
這裡開遍了皮皮花,在夜風中搖晃,像一波波的白色水紋。眼前有一黑漆漆的大山洞,山洞上下紮出八支石化的獠牙。
王右丞心想“這兒應是玄烈屍骨的嘴吧。”
正想著,‘上殿一’從大山洞裡走了出來,指著他問“怎麼把這小子也帶了來?”
謝步塵無奈地講“這家夥好不鬨騰。我怕他惹出什麼亂子,隻好先拿他來。”
‘上殿一’點了點頭,一手拖著具死屍,一手把出一枚白閃閃的妖丹,說“終於拿到玄烈的妖丹了。複活他以後,我還要立刻將孫家的符咒送回去,時間耽誤不得。我們快些進去,五個妖將看住這小子。”
王右丞看到那個死屍,不由得一驚,那竟然是在曼荼羅壇場中被自己所殺的剛烈的屍體。
“他們要用剛烈的屍體頂替玄烈的妖骨,那地宮中的妖丹肯定也被換成剛烈的了。原來他們早就計劃好了,放出最弱的妖將剛烈阻攔我,是故意試探我並讓我殺掉他的。難怪仙兒割掉他腦袋時,‘上殿一’並不乾涉”,他心說。
那五妖將俯首稱是,謝步塵便與‘上殿一’消失在大山洞裡,好似被豬妖吃了一般。
王右丞被妖將圍住,如個柙中困獸,無聊地坐在皮皮花海裡。
時間在一點點流逝,五個妖將也無聊起來。其中一男人忍不住大喝“乾巴巴地等個鳥!我且進去看一下!”
另一穿著花裙的女人攔住他說“小心你的狗命!你以為自己是飛鼠老先生,是玄烈大人雇來的頂級大妖,能與洞中那兩位鬥個把回合?”
那男人聽罷,拍了一下地,地麵顫了兩顫。
那女人不禁埋怨“又鬨什麼情緒,居然用妖力摧了地震來?!”
那男人怒道“老子何嘗乾這鳥事了!”
剛說完,六人所在花海裡每一朵皮皮花忽亮了起來,像一盞盞畫有頑皮小孩模樣的燈。有風徐來,一朵朵花瓣從花莖上掙開,閃耀著光朝洞內湧去。
那女人喜道“難不成馬上功成了?!”
之後又是死一樣的沉寂。
正當那女人也不耐煩起來,眼前的大山洞裡忽‘轟隆隆’抖了兩抖,一股黑煙伴著月季花腐爛的香味鑽了出來。
黑煙中,有個男人尖銳地嚎了一串笑。接著一頭戴皂紗轉角簇花巾,身穿一領紫繡團龍雲間袍,腰係一條玲瓏嵌寶玉滌環,足穿一雙金線抹綠皂的黑皮男人,扛著一柄狼牙大棒威風凜凜地走了出來。
他長得著實英俊,額上貼個豬頭花樣的紅花黃,黑溜溜的眼珠上有三個小子下殿八。
“玄玄烈大人,您您終於複活啦!”那女妖將噙淚跪在地上,喜極而泣地喊道。
玄烈朗聲笑道“呦,輕音,整一千年不見了哦!”
另四個妖將齊齊跪倒,皆泣不成聲地啜泣起來。
“這是頂替妙遠真人的下殿八,他被麵具女人一夥複活了!”王右丞心中大駭地說。
玄烈射了他一眼,指著他問“輕音,這個沒有靈根的小鬼是誰?!”
一柄飛劍電光火石地從山洞飛出,‘上殿一’卷了王右丞飛向天,甩出一句“大事已成,不怕他再搗亂,我現在帶他回玄英山!”
“呦,好不臭屁,老子早晚殺了你,爬上‘上殿一’的位置!”玄烈笑著揮手作彆。
及用紙片式神過了結界,‘上殿一’將黑蛇火劍丟給王右丞,不待他說一句話,揮手打暈了他,又將他隨手丟下,才朝停鶴台飛了去。
此夜終於結束了。
翌日,小年集會終於到了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夜。
卓顏良身邊的妖尉全沒了,但蠶姬妖將和‘上殿一’還在身邊,讓他篤信麵具女人並沒有拋棄他。而北極島的高手全在自己密切監視下,例如夕月這等大仙,皆被自己安排了好幾個北方正道之人整日陪著,無法靠近自己。他心中非常平靜,波瀾不驚地參加完了繼任大典和晚上的婚禮。
整座玄英山張燈結彩,大紅的燈籠掛滿了卓、孫兩家山莊。琴瑟不止,煙花不停,他終於在北方正道的見證下,於喧喧鬨鬨中坐上了卓家族長位置,並娶到了豐腴美貌的孫茗香。
沙漏裡的白沙隻剩下了一小撮,再約莫一個時辰就過了子時。
在眾頭領的擁簇下,他披紅掛綠地闖進青瓦房內,好不歡喜地求饒道“各位哥哥姐姐,今夜且饒了我,明個再與你們耍。”
孫茗香身邊的那個紅裙小丫頭,叉著腰將眾人趕出小院子,直攆出了這個合院才跑回來。
待她回來,青瓦房的這個小院的門居然從裡麵插死了。她輕推了兩下隻好放棄,笑道“早聽姑爺說,蠶姬妖將給他除了狐妖的情毒,想不到竟如此猴急。”
說完也悄然退了去。她怕人聽牆根,喝令著一眾家奴亦出了合院,尋了山莊裡最近的一處院子休息。
整座合院裡,一串串紅燈高挑,上百間房裡皆燃著紅燭,但一個人也沒有,安靜地像一座鬼宅。
青瓦房內,孫茗香仰躺在牙床上,豐腴白皙飽滿的肉體在鮮紅的床單映襯下,像一朵嬌羞待被采摘的白花。
“相公,你的毒不打緊麼?”她心有顧慮地問。
卓顏良昨夜回來,蠶姬主動給他祛毒,並與他‘快活’了一番。眼見身體無恙,他此時信心滿滿,淫笑著撲在了孫茗香的嬌軀上。
半柱香後,孫茗香裹在紅被裡,驚慌失措地喊“來人呐,來人呐!族長的情毒發作了!”
回應她的,隻有風中紅燈籠搖擺的窸窣聲。
卓顏良披頭散發,隻披了一條衫,跌跌撞撞地闖到院子裡,黑毒已竄遍了他全身,
“我好熱!我好渴呀!”
他爬到那眼清泉邊,將頭悶進水裡,牛飲起來。待他濕淋漓地起身,身邊無聲無息地立著兩個人。
一個是‘上殿一’,一個是蠶姬。隻是蠶姬表情木訥,眼神無光,很是古怪。
卓顏良大呼起來“兩位大仙,救救我!”
‘上殿一’搖了搖頭,輕聲說“你必死的。”說完便不見了。
“蠶姬,你沒有將我的毒祛乾淨!我殺了你!”說罷,卓顏良運起靈力,一拳插進了蠶姬小腹,活生生將她的妖丹掏了出來。
“我呸!死東西!”他甩開妖屍,跌跌撞撞地闖到小院子門口,運起靈力大喊“我情毒發作了,快來救我!”
有守衛的頭領,不多時趕到。隻見他肚子鼓鼓囊囊地躺在清泉旁,而孫茗香正衣衫不整地在照看他。
“族長身體裡長了好多蟲子!”孫茗香著急地衝眾人喊。
幾個頭領立即圍上來,剛要俯身查看,卓顏良猙獰著臉張開了嘴,嘴裡竟有一隻蠶蛾妖已結了巢,在啃食他的舌頭。
“噗!噗!”卓顏良身體猛地直挺,兩隻眼珠爆了,眼眶裡全是蠶蛾網。
一頭領看了看清泉和蠶姬的屍體,不禁說“族長情動,受狐妖毒所困,靈力運行受阻。又身體燥熱,喝了這個泉水。而泉水裡,這頭蠶蛾妖不知在裡麵產了多少枚卵,如今全在他體內孵化了!”
孫茗香把著火光一看,見水裡全是密密麻麻的蟲卵,不禁跌坐在地上,哭道“這可如何是好!”
剛說完,卓顏良的肚子爆了開,腸子、血肉橫飛,一群小蠶蛾正在肚腔中啃食他的靈根。
新婚合院裡,傳來一聲孫茗香絕望的哀嚎。
集會上的小樓,王右丞坐在二樓步廊上欣賞著漫天煙花。小福女坐在他身邊,伸出纖纖玉手,俏皮地給自己比了一個大大的讚。
第二日,卓家發訃告,卓顏良患疾病而死,急招卓王孫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