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外停著三輛馬車,依次排列。
沈知打頭,中間是錦屏,最後才是周庭芳三人。
他們原本的那馬車被泥石流衝入了河水之中,就連龍傲天也趁亂逃竄,不見蹤影。
周小六摸著新配的寶馬頭顱,唉聲歎氣,“要是踏雪還在就好了。”
李觀棋糾正他,“不是踏雪。是傲天。”
周小六彆嘴。
周庭芳大病未愈,臉色發白,腳步發虛。
錦屏婉言謝絕李觀棋伸過來的手,自己扶著周庭芳上了中間的馬車。
馬車上安排妥當,一應物品應有儘有,內壁的青簾厚重擋風,地上鋪著柔軟的地毯,桌上小幾上茶杯碗盞齊全,角落還點著熏香。
錦屏做事,向來周到。
甚至周庭芳一上車,錦屏便塞給她一個手爐,又指著璧下說道“底下還有一個。你若腿疼犯了,就用這個暖暖關節,興許有所緩解。我昨夜問過孟大夫了,說你這病…說不清楚,他也不知道怎麼下藥。等明日得了空,我厚著臉皮找他學習按摩推拿之術。”
周庭芳笑得有氣無力,“難為你這麼短時間內布置得如此周全。”
錦屏抿唇笑。
這一年來,少見她如此明媚的表情。
隻要周庭芳還活著,她錦屏就什麼都不怕。
“也是李公子幫忙。這許多東西都是他天不亮便去城裡采買的。我瞧著,他身上最後一塊銀子也用儘了。”
想起周庭芳說的那些“無緣無分”的話,錦屏這回聰明的沒再繼續提李觀棋的事。
罷了。
姑娘比她聰明百倍,哪裡需要她的提點。
周庭芳垂眸低笑,不知在想些什麼,“我這學生…是很有孝心。就是吧——”
錦屏抬眸,好奇的看著她。
“心眼有點多。內裡有點騷。腸子還有點黑。”
錦屏“噗嗤”一笑,“兄長是在說自己,還是說李公子?”
沈知透過青簾飄飛的縫隙,斜斜的睨了身後那輛馬車。
他看見錦屏在笑。
兄妹之間明明是初見,卻好像認識了一輩子。
瞧她照顧他時那熟練的動作、體貼的神態、默契的眼神。
不知情的人定然以為這對兄妹長期形影不離的生活在一起。
周方穿一件深色的袍子,因為病著,錦屏又給他裹了一層棉襖。
此刻他斜斜的靠在馬車內壁,閉目養神。
他既矮小且瘦弱,一身陰柔之氣。
巴掌大的臉,一雙不大不小的眼睛,一張無功無過的唇,整個五官寡淡無奇,甚至眼角下還有幾顆褐色雀斑。
整個人,平淡、普通、丟進人堆裡,便再也找不到。
就是這樣一個人,也配和周庭芳“了如指掌、感情深厚”?
沈知收回視線。
心中忽然有一個聲音。
難不成周庭芳喜歡的是這樣羸弱纖細毫無男子氣概的人?
周庭芳狡兔三窟,就連自己與她相識六年,也絲毫不察她的身份。
可為何周方卻能知曉一切?
周庭芳…是心悅他吧——
沈知鬱結於心,隻覺齒間一股血腥氣味,登時心肺處湧上一陣鮮血。
他輕抿下唇,將血沫生生咽下。
若是讓孟大夫看見,又是一陣嘮叨。
他看著桌上裝著那人骨灰的木盒,低低一笑,卻顯得酸楚。
周修遠,周懷恩,或者是周庭芳?
你到底隱瞞了我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