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宅的女人,果然沒有一個簡單人物。
這偌大的秦府,恐怕隻有秦少遊心思單純。
郎君們以為這世間的女子各個溫順龔良,善解人意。
卻不知女子們的善良,往往帶著鋒利的爪牙。
周庭芳笑道“秦二奶奶不必往周家頭上扣那麼大一頂帽子。周秦兩家是認識多年的老友,還不至於為了一個鄭姓外人而毀其根本。這件事說來簡單,既然秦二奶奶證人證據都不認可,不如我們就親自問問當事人。”
鄭氏眸光一凜,“什麼當事人?”
屋內其他人也全都好奇的望向他。
隻有沈知,端茶不語,眼藏譏誚。
“自然是——”周庭芳齒尖一頓,一雙含笑的眼睛環顧一圈,“秦大奶奶!”
秦老夫人一頓,“周公子,子不語怪力亂神,我看你也是讀書人,怎麼口出妄語?”
“是不是妄語,有沒有效果,我們試試不就知道了?”周庭芳說著拍手,很快有人走進來收拾了屍體,又手腳麻利的抬進來一張小方桌,桌上擺著一鼎黑色香爐,供奉著一座牌位。
錦屏則將屋內的青簾全都拉上。
瞬間,整個房內陰森森的,隻有門口的日光虛虛的投進來。
秦老夫人一看,那桌上供奉的不正是周氏的牌位?
這幫人是什麼時候將周氏的牌位從周家祠堂挪到這裡的?!
“你們進了我周家祠堂?”秦老夫人捶胸頓足,“趙大人,你們欺人太甚!”
沈知冷冷一笑,“秦老夫人,現在說這話還為時過早。畢竟我還沒有開始欺負人呢。”
周庭芳微微勾唇。
“秦老夫人彆著急。趙大人說得對,我們確實還沒有開始欺負人。”
秦少遊則攔在兩個婦人麵前,語氣質問“周公子到底意欲何為?你我不妨敞開天窗說話!”
“我說過了。”周庭芳甩手,接過錦屏遞過來的三炷香,隨後又用火折子點燃,“我要請苦主周氏開口說話——”
秦少遊怔怔的望著她手裡徐徐燃起來的青煙,耐著性子說道“庭芳已經死了。一個死人,如何開口說話?”
“誰說死人就不能說話了?”周庭芳將三炷香插在爐鼎裡,隨後一臉正色,對那牌位鄭重行禮。
屋子裡陰森森的。
一張方幾、一座牌位、幾縷香灰。
餘煙嫋嫋。
屋內幾人,麵色慘白如鬼魅。
“周氏,今日我等受你兄長委托,為你查明案情。你若有冤情要訴,就請亡者顯靈——”
其他幾個人,都眼睜睜的看著。
隻有那背影清瘦的男子,拱手,大禮,叩拜。
神情恭敬。
而又詭異。
三炷香青煙徐徐,熏得人眼睛做疼。
眾人斂神靜氣,全都望向那牌位。
時間緩慢而又沉默。
空氣裡彌漫著一種壓抑又詭譎的氣氛。
忽然。
“血!”秦老夫人十指尖尖,指著周氏的牌位,“流血了,周氏的牌位流血了——”
果然,那周氏的牌位緩緩流下朱紅的血水,滴入方桌之中。
而秦少遊和鄭氏均是臉色一變。
沈知也站起身來,一拂衣袖,很是配合,“看來秦大奶奶當真死得冤枉!”
“是。秦大奶奶這是在地底下喊冤呢!”
“周氏,你到底有何冤屈,今日我們都在,一定不會讓凶手逍遙法外!”
而鄭氏扶著肚子,哭得情真意切,“是,姐姐若有冤屈,大可一述!姐姐若是怨我,我也能理解,怪隻怪那殺千刀的凶手,竟然連姐姐這樣良善仁慈的人都不放過!”
而秦老夫人則顯得十分恐懼,掙紮著往後退。
周庭芳雙眸微闔,掌心合十,嘴裡念念有詞。
窗外突然刮起一陣風,吹得暖簾“啪啪”作響,敲在眾人心上,自然又是彆有滋味。
那青煙徐徐燃儘。
屋內一片陰沉。
周庭芳才上手,將爐鼎倒扣在桌上,倒出煙灰。
她背過身去,麵對眾人,聲音清脆,“想必剛才諸位都已經看見,秦大奶奶顯靈了。足以證明這件事和你們秦家脫不了乾係!”
秦家三人不說話,臉色各異。
“在下不才,略懂一些通靈的術數。”周庭芳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臉上笑意不變,“就在青煙燃儘之前,我見到了秦大奶奶——”
秦少遊一愣,隨後情緒激動,“當真?是庭芳嗎?她說了什麼?可有交代凶手是誰?!”
周庭芳搖頭,“遺憾。亡者隻能聽到我們的聲音,卻不能自己開口說話。”
秦少遊頹然,“那……”
“但是——”周庭芳話鋒一頓,雙眸灼灼,“我有法子讓秦大奶奶指認凶手!”
周庭芳站到小方桌旁,指了指正中間的牌位和爐鼎,“你們三個人,把手伸進這爐鼎裡,切記手一定要觸碰爐鼎的底端,如此才能建起陰陽兩地之橋和秦大奶奶取得聯係。同時,你們對著她的牌位,說一句‘我不是殺害你的凶手’,秦大奶奶自然會給我們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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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庭芳厲眼一掃,“若覺得自己清白的,便來試試。”
鄭氏最先走出來,她臉孔淡淡,皮膚白皙,猶如慈悲聖母,“我來吧。既然周公子一口咬定我和姐姐的死有關係,那我就主動請纓。”
她又斜斜的看向周庭芳,“周公子,你可看好了——”
她那雙細長白皙的手探進爐鼎。
鄭氏又抬眸望向周氏的牌位,雙眼紅紅,“周姐姐,都怪我。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搬到彆院去小住,更不會被奸人殺害。一切都是我的原因。你若怨我恨我,我都能理解。”
“你死得早,你我今生無緣做姐妹,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代替你好好照料夫君,你在地底下不用擔心。等我腹中孩兒長大後,也叫姐姐一聲娘,也給姐姐供奉香火——”
周庭芳眯著眼睛笑,讚道“秦二奶奶還真是個良善人。”
鄭氏擦著眼淚,眉宇間的憂愁淺淺,“周姐姐真是太命苦。”
眾人都看向那牌位。
半晌,整個屋內毫無反應,依舊死寂。
秦老夫人捂著“砰砰”直跳的胸口,“這…這沒反應,是不是說明梅娘與這件事情無關?”
周庭芳蹙眉,抿唇。
鄭氏卻已經抽出手來,倔強的咬著唇,眸子裡水霧不散,“周公子,這下…妾可算是清白了?”
周庭芳不語。
秦老夫人卻已經拉過鄭氏,抓著她的手不住輕聲安慰“好孩子,讓你受委屈了。娘一直都知道這件事不是你做的!如今真相大白,我看誰敢再汙蔑你一句?!”
“隻要娘和相公都相信兒媳,兒媳就不覺得委屈。”鄭氏扶著肚子,破涕為笑,像女兒撒嬌一般搖著秦老夫人的胳膊,“娘也彆生氣,趙大人和周公子都是為了調查姐姐的死因,並非針對我一個人。如果我受一些委屈,就能抓到殺害姐姐的真凶,我義不容辭。”
“好孩子。能娶到你這樣的媳婦,是我秦家的福氣!”
秦老夫人越看這個兒媳越滿意。
知書達理、性情柔順、待人和睦、對她又是百依百順,最重要的是…鄭氏身子康健,又極好生養,比那個斷了腿不能生育的殘廢強上百倍千倍!
那個周氏,仗著自己兄弟是駙馬,就從來不將她放在眼裡。
更不要少遊對周氏一番真心,噓寒問暖,可周氏呢,對少遊永遠都是冷冷的。
秦老夫人再次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