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兩年。
周庭芳再度踏上了京都的土壤。
上一次離開,還是秦少遊來接親的時候。
從京都到通州,大約一兩百裡的路程。
她坐在喜轎裡,蓋著紅蓋頭,被左右簇擁著,走馬觀花的繞過京都的大街小巷。
那個時候,蓮枝、錦兒、臘月、紅梅都在。
錦兒心細,怕她一路上渴著餓著,各式零嘴早早備好從不間斷。
蓮枝則一直溫聲細語的安慰她,跟她說一些秦家的情況。
現在想來,一切就像是一場夢。
她當初怎麼就點頭答應了這門婚事呢。
許是在周家呆得太過壓抑,她實在不想看到整日發愁的母親、趾高氣昂的周修遠、以及那個沉默寡言的父親。
周家的一切都讓她窒息。
好似她斷了腿,整個周家便籠罩在一團陰雲密布之下。
可是偏偏。
母親和周修遠背著她的歡喜,是真的。
父親暗地裡的如釋重負,也是真的。
他們拚儘全力掩飾著開心。
她和周修遠各歸各位,周家人也再不用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這於他們來說,那是天大的喜事。
她實在厭煩他們的虛情假意。
是啊。
她已經官至四品,周家改換門庭,也不需要她再進一步。
因為再進一步,便是天子身邊。
一舉一動備受矚目,那個時候,這個周家才是深陷泥沼愈發掙脫不得。
周庭芳的斷腿,給了他們一個各歸各位的完美時機。
再次踏上這片土地,那些紛繁不堪的記憶撲麵而來。
周庭芳心裡五味雜陳。
京都,一家賣餛飩小麵的攤子。
東家在這京都的棗林街上做了十幾年的餛飩,早和曾經的周庭芳是熟人熟臉。
他家的餛飩肉餡十足,麵湯用大棒骨子熬得濃濃的,鮮美非常。再點綴上幾顆青白的蔥花,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便做好了。
從前她從國子監下學後,每次經過餛飩攤,都會吃上一碗。
“香絕天下”這四個字,還是她高中狀元後,東家三請四請讓她留下的墨寶。
狀元爺的題字可不得了。
東家高興壞了,不僅花重金將這四個字鑲金裹邊,說要將這牌匾當傳家寶一代一代的傳下去。
每逢有生客進門,東家就會一臉得意的介紹自家的牌匾。
他聲如洪鐘,一邊挽著袖子哼哧哈吃的揉麵,一邊還不忘跟天南地北的食客們吹噓。
——這可是狀元爺的題字!我家的餛飩狀元爺吃了都說好!
——狀元爺認識吧?周大人,現在的駙馬爺!他呀,就是吃了我家的餛飩才考上狀元的!
——周大人長什麼模樣?哎喲,那可真是人中龍鳳,隔得老遠就能認出他!他以前在國子監讀書的時候,就總來我這店,為人親切不說,還總是笑眯眯的,可好相處了!
——對了,他還教過我兒子認字呢!
——那一年,我婆娘生我幺女,周大人還送了個小金手鐲。那可不敢戴,可不敢戴,得留著一輩一輩傳下去咧!
東家說起往事,笑得滿臉都是褶子。
可惜,老板再不認識她了。
更可惜的是,東家答應過她,一輩子為她免單的承諾,也無法兌現。
周庭芳不無遺憾。
以後吃餛飩,得自己掏錢了!
淦!
錦屏和周庭芳坐在角落的位置,聽著那東家大剌剌的跟生客介紹著,左一個右一個“周大人”聽得厭煩,便對周庭芳道“兄長,要不換家麵館吃吧。”
“不必。”周庭芳淡淡說道。
錦屏歎氣。
“也就兄長心胸似海。”
“那倒不是。他家量大,還便宜。”
錦屏“……”
周庭芳扭頭問她“咱們還剩多少錢?”
錦屏對周庭芳的財務狀況了如指掌,一如這十幾年一般,她都是周庭芳的財務總管。
“攏共還剩十二兩銀子。”
“這麼少?”周庭芳突聞噩耗,愁眉苦臉,“我感覺這一路上沒怎麼花錢啊。”
錦屏嘴角抽動,當講不講,張了張嘴,滿肚子牢騷又咽了回去。
沒怎麼花錢?
吃飯必須三菜一湯,住宿必須天字號上房,一進城就去逛成衣店,剛才在路邊,還買了個什麼勞什子的雕花手釧。
那雕花手釧足足花了二十兩銀子,然後…自家姑娘把玩了半個時辰,沒了興趣就丟給她保管。
若非她攔著,周庭芳甚至還打算去青樓逛逛。
美其名曰見見花滿樓裡的老相好。
罷了,她認命了。
自家姑娘從小就對銀子沒概念。
除了在北方流放過過幾年苦日子,姑娘早早就中了童生,又一路科舉,自小就有“神童”的名號,想要巴結送禮的鄉紳從西城門排到東城門。
至此,自家姑娘在錢上再沒吃過什麼苦。
蕭雲珠算什麼揮金如土。
眼前這位…那才是真正的當金子銀子是大糞!
錦屏內心默默吐槽,不做聲,隻埋頭舀餛飩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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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屏啊。我有個絕妙的生錢法子。”
錦屏不為所動。
每次聽到自家姑娘說“好點子”的時候,她的後背總是一陣一陣的涼。
“不如,我們把李觀棋的劍給賣了吧。”
果然。
錦屏無奈道“兄長,那劍是李公子祖傳的!”
“李家祖傳的怎麼了,又不是我周家祖傳的。再者,這劍是他非要留給我的,我不要,他自己丟下劍就跑了。”周庭芳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妙,扯著錦屏的衣袖撒嬌,“再說,這玩意兒不僅重,還礙眼。背著這個在京都行走,引人注意。”
最後一條理由,倒是打動了錦屏。
他們此行入京,是為了查明真相。
而李觀棋的這把劍太過富麗堂皇,她背著這把劍,走到哪裡都引人注目。
見錦屏眸色鬆動,周庭芳繼續說道“而且,你信不信,隻要我們當掉這把劍,這把劍很快就能物歸原主。”
錦屏好奇,“為何?”
周庭芳笑,“上陽郡李家少家主的東西,大魏朝怕是沒幾個人敢收入囊中。”
錦屏驚愕,“李公子的來頭竟然這般厲害?”
“錦屏,記住一句話,這江山不僅是沈家的,更是各個門閥世家的。”
錦屏點頭。
她聽不明白,但不妨礙她先記下。
跟著姑娘,永遠都是活到老學到老。
“那我待會就尋個當鋪,將這把劍給當了。”錦屏總算鬆了口,“可是兄長,我們去哪裡?”
周庭芳已經吃完了餛飩,放下筷子,手指輕輕敲擊桌麵。
錦屏知道,周庭芳思考的時候,便會習慣性的敲桌。
入了京都,天氣轉好,冬日的陽光暖洋洋的。
年關將近,長街上張燈結彩,一片喜氣洋洋之色。
這長街上人來人往,似乎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要去向哪裡,隻有她和姑娘。
有家回不得。
周家,也算不得家。
“那封信在沈世子手中,關鍵的證物箭簇也在沈世子手裡。我們沒有證據,要從何處開始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