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芳指了指自己腦子,“其實我也不清楚。跳河的時候磕到腦子,許多事情記得恍恍惚惚。他們都說我被救以後性情大變,其實我隻是看穿了我婆母的嘴臉,不想再憋屈過日子罷了。”
施明澈勉強接受這個說法,可心裡還是生氣“那你還騙我那麼久?!”
周庭芳聳肩,一臉無辜,“你也沒問啊。”
得。
現在還全成他施明澈的錯了?
“而且…你不也瞞著我你是南詔國王世子的事情嗎?”周庭芳笑眯眯說道,“你我各有苦衷隱瞞。如此……扯平可好?”
施明澈瞬間啞口無言。
他低咳一聲,“我聽沈世子說你進京是為了給秦大奶奶報仇?而且殺死秦大奶奶的人或許位高權重。你…就非要報這個仇嗎?”
周庭芳點頭,“是的。就像你一定要給你母親報仇一般。”
施明澈麵色一頓,呐呐開口“那就是刀山火海也無法阻止。”
“不錯。”
“你與秦大奶奶是什麼關係?”
“她曾救過我的命。”
施明澈歎氣。
彆看周芳這個人平日裡賤兮兮的,但施明澈知道,周芳是個說一不二極有主見的人。
更何況秦大奶奶對她有恩。
“我聽聞觀棋大哥現在就在京城。明年開春便是春闈。他可知道……你的事情?”
周庭芳搖頭,“此事隻有沈世子和你知曉。”
施明澈眼睛瞪圓,“沈世子為何也知道?”
明明他才是跟周芳最要好的兄弟!
“他是隻老狐狸,自己猜著了。”
施明澈心裡一暖,“那你目前有什麼線索?需要我幫什麼忙?”
周庭芳“嗤嗤”的笑,摸著施明澈的頭,“你已經幫我夠多了。你給我了一個可以保護自己,不會被人隨意捏死的身份。這已經足夠——”
更何況,施明澈不過是異國王子。
他也是生活在慈恩太後羽翼之下。
而慈恩太後並非陛下生母,兩個人之間關係極為微妙。
“可我擔心,殺害秦大奶奶的凶手會針對你。沈世子說,這人身份撲朔迷離,又躲在暗處,萬一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派人殺你怎麼辦?”
周庭芳笑,“那可就是我的命了。”
施明澈一下激動,“那不行!”
“你給我報仇不就行了?”
“那也不行!你必須好好的活。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大魏朝都講究避讖,怎麼獨獨你說話毫無避諱——快說呸呸呸……”
周庭芳笑了一聲,並不糾結這個話題,“你在外流浪幾年,為何一開始沒想到去投奔太後娘娘?你若早早的來京都,也不會落到那般狼狽的境地。”
“你有所不知。”施明澈微微歎息,少年的臉色蒼白,瞳孔幽幽,“當年大魏朝戰敗,父王來京都提出兩國聯姻。太後娘娘本想從旁支中選個合適的姑娘,給個封號出嫁,偏我娘自己看上了我爹,哭著吵著非要嫁到南詔國。外祖母險些氣病,甚至揚言和母親老死不相往來。”
“我聽母親身邊的老嬤嬤說,太後娘娘一直記恨我娘,十餘年來不曾寫過一封家書。母親也是成日鬱鬱寡歡,她雖然嘴上從來不說,但我知她心中後悔。”
“當年是母親逼著皇祖母接受父王,如今她在南詔國日子過得不好,甚至被賊人所害。如此,我哪裡還有這個臉麵去投奔皇祖母?”
周庭芳歎氣,“那怎麼後來想開了?”
施明澈盯著她,“你那日說的話點醒了我。你送了我六個字忍耐、偽裝、示弱。皇祖母是大魏朝最有權勢的女人,而我在南詔國一無所有,若不借助皇祖母,我無力一戰。更何況…皇祖母……”
施明澈低下頭,臉上露出愧疚的神色,“祖母待我真的很好。”
“傻子。親人之間哪有隔夜仇。”周庭芳伸出手指,給施明澈一個腦鏰兒,“你這一步走得很對。”
施明澈捂住腦門,蹙眉大叫“不許彈本王子的腦瓜子。”
“行行行。你腦瓜子本來就笨,彈壞了更笨了。”
“你才笨。”
“反彈。”
施明澈被她給氣笑了,“幼稚。”
看吧。
這也不怪他一開始看不出周方是個女人。
這天底下哪兒有她這麼不要臉的女人!
“正如你所說,如今南詔國後宮被寵妃把持,你父王被蒙在鼓裡……”周庭芳歎氣,“或許你父王也無所謂真相。他喜歡寵妃,或許那寵妃設計殺死了王妃,他還會幫著隱藏。”
施明澈麵色一白。
心痛如絞。
那是他的父王啊!
當年無論他怎麼說,父王都不肯相信,反而為那賊婦說話!
可見父王心裡根本就沒有他和母親!
見施明澈麵色煞白,周庭芳沉默片刻才道“禮尚往來。你幫我一次,我也幫你一次。”
少年清澈的眼眸望向她。
“今天下午我認真的想了一下。你上次說你母妃被那個什麼寵妃——”
“賊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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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賊婦。你再講一遍那日你母親遇害的情況。”
施明澈愣了一下,可見周庭芳一臉正色,他斂住心頭訝異,慢慢開口。
“那一天,我驟然得知母親生產的消息,本來在外院等待。可無意聽見有下人悄悄議論說我母親難產,又說那賊婦帶人趕了過去。我心急如焚,甩開仆人,躲在母親庭院外不遠處的樹上。”
“我親眼看見那賊婦帶著幾個心腹和一個大夫模樣的人進去,她還讓人給我母妃灌下一碗黑乎乎的湯藥。我衝進去想要救我母親,卻被她的人攔下,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母親胎大難產,妹妹也在母親肚子裡窒息而死。”
“那賊婦一口咬定說她送來的是安胎藥,她的那些個心腹演技一個比一個好,就連那大夫…竟然也被她收買!”
周庭芳蹙眉,“那你父親可曾請過其他大夫驗藥?”
“他不肯。是我拿刀架在脖子上逼迫他請來了大夫。”少年臉上是猙獰的恨意,“可整個南詔國後宮都被那賊婦把持著,更何況我母親已經死了,誰敢得罪那賊婦?大夫再驗,那一碗湯藥也還是安胎藥!”
“父王愚蠢,認定我是為了向那賊婦報複,斥我小小年紀不忠不孝。那賊婦幾滴眼淚,便讓父親押著我向她賠禮道歉。我不服,我不肯,母親死了,我怎麼能向殺人凶手低頭!”
“我一怒之下,抽出刀來,想要殺了那賊婦為母親報仇。可卻被父王的人按住。”
施明澈臉上全是露骨的恨意,提到往事,他雙眼赤紅,猶如餓狼。
“母親身邊的幾個忠仆護著我,卻被亂箭射死。”
“我殺紅了眼。甚至有一刻……我恨不得殺了父王……”
“可是我打不過他們。父王一怒之下,將我打個半死。就連一向最疼愛我的老嬤嬤,也被冠上一個‘挑唆’的罪名被活活打死。嬤嬤她都六十……若非放心不下我,母親死的那一天她就跟著母親去了……”
“她這一生沒有生兒育女,一直把我當親孫子般對待。她當年本可以留在京都享福,卻還是跟著母親去了南詔國!可恨他們這幫人連嬤嬤也不放過!嬤嬤她有什麼罪!她都那般大年紀,為什麼還打死她!”
“他們都是我的仇人!”
施明澈雙拳緊握,一字一句,“有朝一日,我要把他們全都殺了!”
周庭芳靜靜聽完。
她心中忽然覺得神奇。
上天將有同樣相似遭遇的施明澈送到她身邊來,是為了助她複仇嗎。
命運到底是無意巧合還是有人安排?
她和施明澈的遭遇如此相似,卻又剛好相反。
一個是至親之人死了,留他一個。
一個是自己死了,所有至親都還好好活著。
命運啊,真荒誕。
半晌,女子聲音輕輕,猶如珠翠落在玉盤之上。
她說話不疾不徐,總是叫人心安。
或許施明澈自己都沒發現,他信任甚至是依賴周庭芳。
他從來沒有見過周庭芳這樣的人。
總是不按常理出牌。
卻又總是叫人信服。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那賊婦端給你母親的,真是一碗安胎藥。”
施明澈麵色一變,眉毛一擰,“怎麼可能!我母親是正室嫡妻,那賊婦拚了命的想要成為南詔國的王後,心中早就想除掉我和母妃,怎麼可能那般好心。”
“誰說她一定是好心?看一件事,不能光看一個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得看最後是個什麼結果。你想想…一碗似假非假的安胎藥,你母親死了,你母親從大魏朝帶過去的忠仆也死了,你和你父親反目成仇,你離家出走——”
施明澈麵色微變。
“你再倒推假設。如果那碗藥是真的,那也就是說你所謂的做偽證便不存在,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大夫們站在她那邊。”
施明澈呼吸急促起來,“不可能——”
“你說你聽到有奴仆說你母親難產,賊婦帶人前往。你母妃生產,她帶著人前去,這個節骨眼上,她本應該避開耳目,而不是任由奴仆嚼舌根子,甚至將消息捅到你跟前來。或許從這裡……你就已經落進她的圈套。”
施明澈雙目赤紅,盯著她。
整個世界仿佛忽然天旋地轉起來。
他狠狠墜落。
不見底。
“若我是她,想要除掉你母妃。我一定在你母妃懷孕的時候,補品如流水一般的送過去,最好養得她胎大無比不好生產。如此,難產的風險便會增加。而我,也落得個賢良的名聲。”
“生產那日,我什麼都不需要做,隻需要派兩個仆人去你麵前嚼舌根子,讓你自亂陣腳。我再送一碗貨真價實的安胎藥,故意讓你誤會我要殺你母親,挑起你的怒火。再適當的火上澆油,自然有你父王和你去鬥。”
“我可以完美隱身。剩下的一切交給你父王。自有人操刀殺你。”
“施明澈。”周庭芳眸色幽幽,清冷如雪,“借刀殺人、借力打力…斬草除根,這些你沒學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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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澈忽然無法呼吸。
他捂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眼前青筋暴起,整個人搖搖欲墜。
“怪不得…怪不得…那些大夫們都一口咬定那是安胎藥……怪不得父王會那般生氣……她隻需要一招,我就自亂陣腳,被她激得理智全無,甚至丟盔棄甲倉皇逃走——”
少年臉色漲得緋紅。
痛苦、絕望、恨意,猶如滔天之水向他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