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德平從一堆奏章裡抬起頭來,先是狠狠瞪一眼沈知,隨後才和顏悅色的對程路說道“程愛卿平身。今日辛苦。”
程路連聲道不敢。
“今日這案子,傳遍京都大街小巷,就連朕深處內宮也有所耳聞。程大人不妨先講講今日這案情始末。”
程路大人餘光一瞥沈知,隨後擦了擦汗,略一斟酌,便將今日案情前前後後,包括先後出現的證人證詞都彙報了一遍。
當然,這個彙報還是大有學問。
程路一邊揣摩著陛下的態度,一邊小心斟酌用詞,將一碗水端得不偏不倚,既不得罪勤王府世子,又不得罪安樂公主。
就連沈德平都不動聲色多看程路兩眼。
這個人…滑不溜秋…是個人才。
沈德平不急不躁聽完,隨後道“如此說來,眼下的情況是兩家苦主分彆控告對方欺君之罪。一個女扮男裝代兄科舉殺人滅口,一個聯手周娘子陷害王世子獲得縣主之位並殘害忠良?”
沈德平語氣平平,這讓程路摸不著頭腦。
陛下…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震驚或是憤怒。
反而像是…很早就知道這事情一樣。
程路低下頭去,任憑汗水打濕後背。
果然是…帝心難測啊。
“有意思啊。”沈德平喃喃低笑,夾雜著一絲怒氣,“若死去的秦大奶奶才是真正的周修遠,那朕欽點的六元及第的少年狀元郎…不就成了一個笑話?”
程路將腰彎得更低。
汗水“滴答”一聲,落入地毯之中,毫無聲息。
沈德平望他一眼,笑道“瞧你,三月天氣,怎麼滿頭是汗。來人,給程大人上茶。”
“多謝陛下。”
程路抬手擦乾臉上的汗,“陛下,這件案子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雙方都有證人,下官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有什麼不好判的。若查出來誰欺君,該砍頭就砍頭,該殺人就殺人!”
程路立刻恭敬稱是。
可心裡卻在想。
誰欺君還不是陛下一句話的事情。
陛下喜愛沈知,若沈知真犯了欺君之罪,難道陛下舍得將沈世子砍頭?
怕是先將他這個查出真相的人推出去砍頭才是!
好在沈德平又道“愛卿不必緊張,先查明此案才最為重要。這件案子老百姓很是關注,朕給你十五天時間查明真相。”
“啊——”
程路驚慌抬頭,正要辯駁,沈德平卻揮揮手,不耐煩打斷他,“時間緊急,愛卿這次辛苦一些,聯合三司查案,半個月後務必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這茶水還沒喝呢。
就要趕人走。
程路撇一眼麵色平靜的沈知,心知陛下應該是要和沈知說話,隻能知情識趣的一拱手退下。
等程路走後,建章宮一片死寂。
沈德平吹胡子瞪眼,狠狠看向沈知。
沈知站在那裡,巋然不動,麵色平靜。
“沈知,你大膽!”
沈知連忙跪下請罪,“臣不知哪裡大膽。”
“你和周娘子…你帶她入京,推王世子入水,又假惺惺的救他起來,欺瞞太後,獲取縣主之位!沈知,你這是欺君!”
“臣惶恐。”沈知拱手,一臉不解,“周春來信口開河,哪裡來的人證物證?”
“哼,不見棺材不落淚!你當朕是眼瞎了,看不到你腰上佩戴的那青玉夔首鳥形佩?相國寺的大師父隻差沒親手指證你,那是給你留著顏麵呢——”
沈知淡淡一笑,不急不惱,“青玉夔首鳥形佩…這是微臣在國子監門口小攤上購得,不過五兩銀子一枚,同樣的玉佩…他那裡就有幾十塊。陛下怎就聽聞周春來一麵之詞,認定這玉佩是微臣的呢?”
沈德平一愣,忽而又怒,“沈家是要破產了嗎,五兩銀子的玉佩裡也跟寶貝似的戴在身上?沒見過好東西是不是?朕平日賞你的呢?”
“臣就喜歡這一枚。”
沈德平氣了個仰倒,這死小子,從小就這樣。
若論世上最了解沈知,或許周庭芳算一個,但大魏朝的皇帝也絕對算一個。
原因無他。
這小子是沈家長子,是沈家第一個孩子,在宣州的時候大哥忙於政務,大嫂掌管中饋,兩個人都是散養。
隻有他二人年紀相差小,因而沈知從小就跟在他屁股後麵轉。
沈德平對於沈知是如兄如父,說是他親手帶大都不為過!
“好好好,你既然嘴硬,等相國寺的住持師父來了,親自指證你,朕倒要看到時候誰保得住你!”
沈知一臉無畏,“事情又不是臣做的,臣害怕什麼。”
“那人證說你和周娘子在驛站是一起的,足以證明你和周娘子在入京都前就認識!你還敢說沒有和她串通欺瞞朕?”
沈知笑道“周娘子從豐縣入京都,我從西北歸來,時間剛好都是寒冬臘月,同時出現在驛站裡,有什麼稀奇?我同她一同進入驛站,說過兩句話,就能證明我讓她去欺騙太後嗎?那解差為何不說後麵的事,那一夜走水,周娘子可是先行離開,我們不過萍水相逢便各自分開,這也能成為證據?我大魏朝如今判案子不看鐵證,隻講究疑罪從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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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你嘴硬得很。你以為那驛站就隻有解差一個人證?蕭雲珠呢?”
沈知一笑,“若陛下不信,大可召見蕭雲珠,請她來作證,看看我和周娘子到底有沒有勾結騙太後娘娘——”
沈德平聽完,剛剛還黑如鍋底的臉,微微好轉。
他冷哼一聲。
想著這小子還沒有完全糊塗。
“好,你既然說你無辜,那你自己去太後那裡辯去,看太後信不信你!”
沈知拱手,聲如洪鐘,“臣…當真冤枉。”
“你最好是冤枉。”沈德平重重一哼,語氣彎酸,“今日你的威風…已經傳到宮裡,朕看你到時候怎麼收場。”
沈知微歎一口氣,“臣和京都老百姓一樣,隻是想湊個熱鬨!哪知這熱鬨倒是濺了臣一身,臣如今是百口莫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湊個熱鬨?”沈德平冷冷一笑,“你敢說羅老漢不是你的人?你敢說今日這事情不是出自你的謀劃?”
沈知抿唇不語。
沈德平眼神幽亮看著他,“沈知…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周家的事情?”
沈知眼底微微一沉。
果然。
陛下相信了周家李代桃僵之事。
沈知略一思忖,腦子快速盤算今日的事情,才慢慢開口“臣…知道的…不算早。大概去年春天——”
沈德平望著他。
沈知隻好繼續說道“臣見過周修遠兩麵。第一次並未發現異常,隻以為他是西北受了傷,性子有些變化,加之臣和他多年未見,確實有些生疏。可第二次見麵的時候,我發現他不僅身高長相脾氣都有變化,甚至記不得人認不得字,我心中生疑。於是順藤摸瓜,發現周修遠之妹周庭芳也在同一個月裡摔斷雙腿——”
“後來,我去了通州城。”
沈知抬眸。
瞥一眼沈德平。
“我看到了周庭芳。”沈知聲音發沉,“我隻見她一麵,就認出她才是真正的周修遠!”
忽而,沈德平重重一拍龍頭幾,橫眉冷凜,“大膽沈知,既發現周家有欺君之罪,為何瞞而不報?!”
沈知再度下跪,深深叩頭,“陛下…並非臣下有意欺瞞。實在是陰差陽錯……去年春天我見過周庭芳後便去了南疆……”
“你去南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