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果你當真捅了什麼簍子,務必要讓祖母知曉。祖母做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就算你捅破天了,祖母也要想法子替你遮掩。沈知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你得先讓祖母心裡有個底,否則將來東窗事發,打祖母一個措手不及,祖母沒法子周旋啊。”
慈恩太後緊緊盯著那少年的臉色,目光咄咄逼人,“所以,祖母最後問你一句,周芳當真沒有推你入水,在那之前你也不認識周娘子?你若實話實說,或許祖母還能幫著你將周芳給救出來。”
施明澈微抿下唇。
望著慈恩太後關切焦急的臉色,少年天人交戰。
告訴祖母吧。
皇祖母一心向著他,或許還真的看在他的麵子上對周芳施以援手。
若皇祖母不出手,周芳怕是要定個欺君之罪。
施明澈左右搖擺之際,下意識的想到如果是周芳遇上這件事,會怎麼做?
對了。
周芳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
她一定會咬死不認。
今日這案子不僅涉及到周芳,更涉及到沈知,還涉及到周家。
聽聞今日沈知已經被陛下招入宮來,陛下會問他什麼呢。
一定也是詢問此事。
萬一…他向皇祖母承認一切,而沈知卻在陛下那邊矢口否認呢?
同樣一件事,兩個人答案截然相反,豈不是正中陷阱?
想到這一節,施明澈陡然後背一陣涼意。
再看慈恩太後,隻覺得那慈祥和藹的麵目之下,似乎也藏著一抹意味深長。
施明澈猛地醒悟,複又低下頭去,兩行眼淚簌簌而下,“皇祖母為何總是不相信孫兒,要去相信那個姓周的?那周娘子和我素不相識,我何必為了一個外人冒那樣大的風險?我又怎麼會和外人聯手欺騙皇祖母?難道在皇祖母心中,孫兒便是這樣不堪的一個人嗎?”
慈恩太後摟著施明澈,幫他擦著眼淚,“瞧你,怎麼還哭上了?皇祖母怎麼可能不相信你?隻是你生性純良,祖母是怕你遭了外麵那些人的道,這才多問了你兩句…哎喲,好孩子…彆哭了…你若是不高興,祖母不問便是了——”
施明澈終於明白。
為什麼周芳總是說人的眼淚也是武器。
人要善用這種武器。
施明澈抽抽搭搭的撲進太後懷裡。
慈恩太後見他哭得滿頭是汗,很是心疼,又招來小宮女,“來來來,將這小子帶下去,好好洗把臉,將他裡衣也給換了,省得著涼。”
施明澈被帶下去後,慈恩太後望著那少年離去的身影,微微歎息。
桂嬤嬤走入內。
在深宮多年,桂嬤嬤一直都是小心謹慎,此刻慈恩太後既沒主動說起,她便也不問。
今日這事鬨得滿城風雨,還不知多少人要掉腦袋。
要想活得長,隻有裝聾作啞。
“這小子…還算知道分寸。曉得有些事不能輕易認下。”慈恩太後倒是頗為欣慰,歎一口氣,不知是心酸還是其他,“孩子長大啦。”
桂嬤嬤一聽,便知道太後和王世子兩個人說了什麼。
她察言觀色後,才笑著問道“娘娘是在…考驗王世子?”
慈恩太後冷笑一聲,“他以為他瞞得過?”
“這世上的事情,哪裡能瞞得過娘娘的火眼金睛?”
“老東西,你也學會阿諛奉承!”太後娘娘笑著罵了桂嬤嬤一句,“本宮其實早有疑慮。澈兒跟周娘子兩個人太過親近,說是投緣也能說得過去,可本宮瞧著…兩人像是認識許久。尤其是澈兒…十分信任周娘子。”
桂嬤嬤一驚,“太後娘娘是說…王世子之前就和周娘子認識?”
那豈不是……
或許,王世子、沈知、周娘子三個人當真一夥的。
也就是說,王世子那一天和周娘子相互勾結,故意落水等周娘子來營救,欺騙太後娘娘和聖上?
王世子…怎麼敢?
太後素手撥動窗台上的蘭花,眸色沉沉,“那周娘子還真不簡單,從前…是哀家輕看她了。敢將主意打到澈兒身上,還真是…膽大包天。”
桂嬤嬤聽出慈恩太後的殺意,忍不住心口一顫。
她自認一輩子在深宮內苑,早已看透人心詭譎。
初次見周娘子時,隻覺得小娘子進退有度,不卑不亢。
沒想到竟然心有盤算。
她難道不知…王世子可是太後娘娘的心尖尖。
“阿桂,剪刀——”
桂嬤嬤順手遞上一把剪刀來。
慈恩太後拿剪刀,慢吞吞的修剪起枝葉。
“哢嚓”一聲。
桂嬤嬤眼皮不眨,卻心驚肉跳。
京都這天…真是要變了。
——————————————————————
周修遠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公主府的。
今日京都流言紛紛,無數雙眼睛盯著今日的審案結果,風言風語怕是早已傳到沈玉蘭耳朵裡。
周修遠不想回家。
他既不想回周家麵對母親的淚水漣漣,也不願回公主府麵對沈玉蘭的逼問。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恍惚一瞬間,他像是一個沒有家的人。
從前他沒有家。
他的家在寺廟裡。
少小離家,他和父母並不親近,早已忘了北麵那個小小茅草屋的模樣。
成親後,他曾以為公主府會是他的家。
直到那日,沈玉蘭說他曾在百花樓救過她一命。
周修遠才恍然驚覺,原來他又一次成為了周庭芳的替身。
周庭芳啊。
她人都死了那麼久,屍身已經化作一攤白骨,為什麼他這一輩子還無法擺脫頭頂那片陰霾呢?
可公主府不得不回。
柔嘉縣主下了大獄,若非他占了一個駙馬身份,隻怕眼下也已經身處牢獄。
更何況聖上有命,將他軟禁在公主府內。
周修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了馬車,又是怎麼回到公主府的。
回到公主府的時候,整個庭院階前隻有一盞燈籠,燈光晦暗。聽不到下人們的腳步聲,也沒有說話聲,整個公主府死寂如墳。
若是墳,倒還好了。
他也不用像現在這般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他周修遠便可以雙眼一閉,擺脫無儘煩惱和欲望。
去哪裡呢。
此刻,他隻想將自己藏起來,變成透明的鴕鳥,誰也找不到他。
可惜天不遂人願。
周修遠推開門,便看見沈玉蘭坐在書桌那裡。
一盞煤油燈,很是昏暗,不比月色明亮多少,忽明忽暗的光芒落在沈玉蘭的臉上。
周修遠的心,忽而一緊。
隨後便是目光躲閃。
竟半晌沒有勇氣踏進房門。
沈玉蘭的桌麵前,放著幾張字帖,她看得很是認真,聽見門口的動靜才抬起頭來。
四目相接。
空氣裡有短暫的靜默。
長風灌進,桌前的燈火跳動幾下。
沈玉蘭望著他,那雙眼睛幽深如海,黑漆漆的,空洞而又平靜,“駙馬…為何不進來?”
周修遠在門口站立了片刻。
隨後抬腳入內。
他走到沈玉蘭身後才發現,沈玉蘭的桌前赫然是他和周庭芳的字帖!
周修遠的心,亂了一拍。
沈玉蘭盯著他笑,“駙馬爺,你來看看,妹妹的字倒是跟你從前寫的很像。”
周修遠微牽唇角,“今日的事情…公主應該已略有耳聞。公主有什麼想問的,不必拐彎抹角。”
沈玉蘭斂了笑容,胸脯起伏。
“庭芳的字,是我教的。她從小照著我的字帖寫的,筆跡像我,有什麼可奇怪的嗎?”
沈玉蘭捏緊桌上的那字帖。
“駙馬,既然已經說到這裡,你我夫妻一體,駙馬若真有什麼,我想我有資格知道真相。”
“公主想知道什麼呢?”
沈玉蘭抬眸,“駙馬如今為何不寫詩?”
“不喜歡。”
“不喜歡?”沈玉蘭嗤嗤的笑,“是不喜歡…還是寫不出?”
周修遠眸色黯淡,“難道…一個寫不出詩的周修遠…就不配做周修遠嗎?我隻是不想寫詩了,難道就罪大惡極嗎?”
沈玉蘭麵色一頓。
她視線往下,素白的手指輕輕推動桌上的小盞,周修遠才看到那碟子裡裝的是杏仁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