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曾經答應過沈知的事情,周庭芳老臉一紅,“我都身處牢獄了,你還想著收禮?”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周娘子親口答應的事情,怎能反悔?”
“你和晏家小姐定親,我一個寡婦,送張羅帕,實在是不成體統。再說京都裡關於沈世子的流言紛紛,我哪裡還敢再添一筆?”
沈知盯著她,眸光幽怨,“我的那些流言…是因為誰的緣故,難道周娘子心中沒有數?”
周庭芳的嘴巴,一下閉緊了。
沈知唇角牽起一抹弧度,“再說,如今我為了周娘子的事情到處奔波,自身難保,說不定還有背上一個欺君的罪名。晏家躲避不及,哪裡還會和我履行婚約?”
周庭芳低頭。
摳手指。
“最後。就算沒有欺君的罪名,周春來說我對周修遠暗生情愫因愛生恨,已然坐實我斷袖之名,如今京都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哪家的父母敢把女兒嫁給我這樣一個聲名狼藉之人?此間種種,不都因為周娘子之故?”
周庭芳麵色有些不自在。
男人聲音低低的,在狹小逼仄的牢房內輕輕回蕩。
像是幽深的湖水,扔下一顆石子,開始泛起了漣漪。
“所以,我的婚事…合該周娘子負責才是。”
周庭芳仰頭笑,頗有破罐子破摔的感覺,“我倒是想對沈世子負責啊。可是身份卑微,高攀不上啊。我一個寡婦,如何配得上堂堂勤王府的世子殿下?怕是京都城內小娘子們的唾沫都能將我淹死。”
沈知勾唇一笑,“周娘子不必擔心,托周娘子的福,如今我斷袖名聲在外,已經沒有哪個小娘子會惦記我。”
周庭芳正要張口,沈知卻繼續說道“周娘子也不必以退為進,我不是李觀棋,李觀棋亦不是我沈鶴卿。你拿府衙李觀棋的招數來敷衍我沈鶴卿,可對得起我為你千裡追凶的一腔情誼?”
周庭芳的笑容頓住。
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過周娘子也大可以說一句,這些都不是你讓我做的,是我心甘情願為之,我不該求你回報。”沈知臉上是清清冷冷的笑,“隻要這話周娘子說得出口。”
周庭芳還真說不出口。
她有預感。
她要是敢說出口,沈知就敢殺人滅口。
於是,她也斂了玩笑嬉戲的神色,一臉正色道“我知你心意,我也很感激——”
沈知卻打斷她,“少說廢話。敷衍的話我已經聽了一籮筐。上一世你女扮男裝,自有青雲路,我不好阻你前程。這一世呢,你又要拿什麼話來搪塞我?”
周庭芳低咳一聲,環顧四下,指了指頭頂,“你確定要現在說這個?在這裡?這個時間,這個地點?”
沈知冷笑,“過幾日就要三司會審,說不定你我都被判個欺君之罪。我在臨死之前問個清楚,哪裡不合適了?”
“好吧。”周庭芳下意識的往後縮了一步,小娘子眸色灼灼,神態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沈世子,我不願意。”
沈知臉上並無意外之色。
顯然早已料到她的回答。
“你我身份天差地彆。我著實是配不上你。”
沈知聽到這裡,卻忽而冷笑一聲,“周娘子,何必說得冠冕堂皇。你從來就不是一個在乎身份家世之人,你更不在乎流言蜚語。你不過是…怕麻煩,不想為我忍受絲毫委屈,更不願意跟我共同進退。你嫌棄跟我在一起,會永遠被人指摘,陷入被人評說的境地。你不想為我沈知浪費這樣的精力和時間……我說得對嗎?”
周庭芳微微一愣。
她輕輕咬唇,粲然一笑,“沈世子既然都清楚,又為何一意孤行?”
沈知微歎一口氣,“我亦不願如此。隻是放不下、掙不脫、解不開。”
他早已料到,眼前這小娘子看似熱情,實則無心寡情。
他得將他的心掏出來放在她麵前,按著她的頭看上一眼,或許她才會相信他沈知的情意。
“不過周娘子話不必說得太早。我倒覺得,事在人為。眼下我不求周娘子考慮其他,隻希望三司會審後,周娘子能認真考慮你我之事。”
周庭芳隻覺得這句話很耳熟。
隨後想起在剛入京都的時候,她和錦屏租了一個小院,錦屏也曾對她說過,讓她務必認真考慮,無論是沈知還是李觀棋。
“現在這情況,不是說這些的事情。等一切塵埃落定,我才會考慮其他。若沈世子願意——”
周庭芳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沈知立刻脫口而出。
“我願意等你。”
周庭芳一怔,隨後笑開。
心裡,卻有淺淺的漣漪。
兩人四目相接,沈知臉上也露出淡淡笑意。
他轉身而去。
“記得我的禮物。我考慮還你那一張一千五十兩的欠條。”
周庭芳這一夜失眠了。
她腦子不斷盤算著案子和疑點,思來想去,冷不丁卻又想起沈知之前那意味深長的笑容。
她很矛盾。
沈知一定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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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茶言茶語的說他為自己奔波,又說什麼千裡追凶,刻意讓她心生愧疚。
她欠沈知的,她自己能不清楚?
她明明知道沈知對她的心意,可卻一麵堂而皇之接受沈知的幫助查案,一麵又吊著沈知不給一個確定的答案。
這樣的行為,她自己亦不齒。
可她大仇未報,哪有閒情談情說愛?
於她而言,愛情不過是錦上添花之物,有更好,沒有也無畏。
她好像…看不清楚自己的心呢。
想來想去,又想到了案子。
若按沈知的說法,當真能洗清安樂公主的嫌疑嗎?
目前她一切認知都建立在沈知的消息來源,可如果……
沈知對她撒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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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天剛麻麻亮。
周庭芳似夢非醒,耳邊傳來解差壓低的呼喚。
周庭芳一下醒來。
因為今日是三司會審的大日子。
那解差解開了門鎖,又端了一盆清水進來,“縣主,該出發了。再不走怕是要堵在路上。”
明明是上堂的大日子,周庭芳看起來氣色卻不錯,還有心玩笑“今日這案子…怕是順天府大堂一座難求。”
那解差是沈知的人,十幾日接觸也知眼前這貴人的脾氣,這是個不怕事兒的主兒,當下也笑了一聲,“不止。據說大堂兩裡外的茶樓兩三天前就已經被包場,入場的價格炒到了一兩一位。”
周庭芳笑笑。
心中卻暗自生疼,早知如此就該開個賭局,全部押自己贏。
以身入局的才叫謀士。
兩三個解差帶著她走出牢獄大門,正門處卻已經有一輛馬車等候,四周約有二十左右禁軍模樣打扮的士兵。
領頭的人,周庭芳認識。
禁軍統領邱鳴。
他全副武裝,著一身銀色鎧甲,手持長槍,坐在雪白駿馬之上,雙眸銳利,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周庭芳笑著問安“邱統領。”
邱鳴衝她微微頷首,算是回禮,“縣主請上馬車,這一路上由我親自護送,請縣主安心。”
“有勞費心。”
“待會進了西街,人會變多,縣主坐在馬車內不要亂動。無論發生任何事,縣主都不要下車。”
“好。”
周庭芳坐上馬車。
馬車慢悠悠的啟動。
天光漸亮,隱約聽見外麵陸陸續續傳來賣早點的吆喝聲。
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加上一張烙得金黃的胡餅,還有翻滾濃香的餛飩,上學堂的孩童互相追趕著從麵前經過,還有挑著扁擔進城買賣的農戶。
京都城一片人間煙火氣息。
周庭芳掀開簾子,看得很是認真。
這樣的美景…或許以後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