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按照上午的熱鬨程度,他們至少得走好幾裡路才能到馬車上。
翠兒手腳麻利的掀開車簾,李觀棋將周庭芳放在馬車上,忍不住去探她的前額。
“周娘子,你燒得厲害。”李觀棋難掩擔憂,“裡麵發生了什麼事。”
周庭芳氣若遊絲的笑,“很好,我和沈世子的案子沉冤昭雪,周家狸貓換太子一事罪證確鑿…想必死期將至。”
李觀棋見她麵色懨懨,不再問其他,隻道“我送你去醫館。”
“不必。”周庭芳捉住他的衣袖,小娘子雙眸沉靜如水,虛弱的靠在角落裡,“我想回家。”
“可是你——”
“在牢獄裡呆了半個月,我要回家洗漱。換上一身乾淨的衣裳,吃一頓飽飯,然後好好的睡上一覺。”
見周庭芳堅持,李觀棋不再勸說。
“李公子,此處人多眼雜,不好再麻煩你。你先回去,等過幾日我精神好點再招待你。”
李觀棋知道這是逐客令,今日案子大審,府堂附近人流如織,若是被有心人看見他們同坐一輛馬車,怕是要引來流言蜚語。
“周娘子好好照顧自己。我過幾日來看你。”
“多謝。”
李觀棋下了馬車,又囑咐翠兒,“好生照顧你家縣主。”
“奴婢省得。”
“去吧。”
李觀棋癡癡望著那馬車搖搖晃晃的離開。
等那馬車徹底消失在視線後,他毫不猶豫的折返。
這案子還沒判決,沈知和錦屏都還在裡頭。
周小娘子獨身出來,必然是案子出了什麼意外。
而此刻南康王府的偏院內,不大的院落,內外卻都有健仆把守。
顯然看管極嚴。
許婉清身體消瘦,穿一件鵝黃色的籠紗長袍,瘦得腰帶幾乎勒不住,一張不施粉黛的小臉,臉頰深深凹陷,眉宇間儘是憂愁。
她斜斜的靠坐在窗台,半闔著眼,氣若遊絲的呼喚丫鬟。
“霜月,外麵這般熱鬨…可是秦家的案子有著落了?”
那叫霜月的丫頭快步走過來,手腳麻利的給她後腰塞一個軟枕,又扶著她坐了起來。
自從一個月前她被流匪劫持,沈知救下她以後,回府那一日沈瀚便用皮鞭狠狠的抽了她一頓,將她打得皮開肉綻,好幾日下不得床。
傷口剛剛結痂,那沈瀚不知從哪裡聽到織金錦的事情,又將她一陣淩辱。
沈知日日送來流水般的補品,沈瀚便日日打她。
“娘娘——”那丫頭剛觸碰到許婉清的手,許婉清便“嘶”的一聲痛出了聲。
霜月臉色微變,咬著牙道“王爺…下手也太狠了些!”
許婉清臉色發白,“無礙……不過是些皮外傷……”
“娘娘,要不然…咱們回府吧。回府告訴老爺,老爺疼您,一定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您受苦受累——”
許婉清苦笑,“你還嫌王爺對我芥蒂不夠深是嗎?更何況…父親人卑言輕,在王爺麵前又能說得上什麼話?”
霜月咬唇。
“你快說說…我老早就聽見外麵動靜,今日京都裡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秦家那案子找到凶手了?”
霜月扶她坐起,“婢子也不清楚,好像是說周家兄妹什麼狸貓換太子,考狀元的是周家嫁到秦家的大奶奶,現在這個駙馬是頂了秦大奶奶的身份——大街上亂哄哄的,說什麼的都有,還有說公主親自指證的駙馬,如今周家人全都鋃鐺入獄,怕是不久就要問斬——”
“那殺害秦大奶奶的凶手可找到了?”
霜月不解,“殺害秦大奶奶的不就是駙馬嗎?娘娘,如今咱院子管得嚴,那幾個婆子不讓奴婢出去太長時間,奴婢也是隨意聽了一耳朵,當不得真。”
許婉清臉上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哪知,她突然覺得氣血翻湧,隨後“哇”的幾聲乾嘔。
嘔得險些反酸。
霜月臉色一白,嚇了一跳,“娘娘,您這是怎麼了?奴婢去叫大夫來——”
霜月說著就往外跑,手腕卻一下被許婉清給捉住,“彆,彆——”
“娘娘,您前頭也是忽然氣悶暈倒,今日又忽然作嘔,這事兒耽誤不得——”
“霜月。”許婉清麵色蒼白如玉,整個人懨懨的,麵若死灰,“我怕是…有了——”
不等霜月歡喜起來,許婉清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彆聲張,去叫碧玉那丫頭來。”
霜月不解,“娘娘,婢子去稟告王妃娘娘!若她知道您有了身孕,一定不會再為難您!王爺也不會再折騰您!”
許婉清卻隻搖頭,“如今我們這處境,孩子保不保得住都是個問題。不許對外聲張,先讓碧玉來替我把脈,她老子是赤腳大夫,她也囫圇學過兩年,診個喜脈不成問題。讓她悄悄的來,彆被王府裡其他人發現。”
霜月滿臉憂愁。
可她也知道這段時間王爺因為沈世子的緣故和自家主子起了隔閡,眼下多事之秋,頭上又還有個霸道強勢的王妃娘娘——
霜月隻哀歎自家主子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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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庭芳又做夢了。
她夢見小時候住在鄉下的時候。
她剛考中童生,每日還需走十裡路去縣城裡的學堂。
冬日的清晨,滴水成冰,伸手不見五指。遠處山巒隱在微薄的光線之中,遠處狗聲狼嚎,回蕩山野。
門口的路又長又黑,猶如深淵。
周修遠睡得正香。
母親已經起來勞作。
她會煎上幾個金黃的紅薯餅,滋滋滋的油鍋冒著香氣,她睡眼迷蒙之間聞見那香甜可口的餅子,胃裡的饞蟲被全部勾了起來,在五臟六腑裡翻騰。
母親就將剛出鍋的餅子用棉布包起來,一麵塞給她一麵催促她快些走彆遲到。
兩張小小的餅子又能取暖又能食用。
她迎頭往前走。
她似乎…從來都是一個人。
回頭的時候,看見周修遠已經被母親從床上扯起來,周修遠貪念溫暖的被窩,不肯起床,母子兩一陣折騰。
有時候覺得,趙氏和周修遠才像是一家人。
不知為何,從她穿越後展現自己的本事以來,她能感覺到趙氏對她的那份若即若離和懼意。
是的。
趙氏怕她。
周庭芳不能理解。
有時候席麵之上,趙氏會偷偷打量她。等她目光掃過去的時候,趙氏卻又立刻假裝扭頭,刻意避開她的視線。
趙氏從不會打她罵她。
隻是她看自己的時候,永遠都是疏離客氣。
她和周修遠一胎雙生。可她卻好似不是趙氏親生。
真奇怪啊。
周春來呢。
她為什麼看不到他?
周庭芳繼續往前走。
明明是清晨出發,不知怎的,卻越走越黑。甚至於眼前一片漆黑,萬籟俱寂,四野之中她隻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她迷路了。
眼前是不見天日的密林,遠處傳來狼吠,月朗星稀,半點看不到路。
她有些害怕的停住腳步。
忽而,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扭頭。
卻是周春來。
他走得氣喘籲籲,就在她身後數十米遠的距離盯著她。
他看起來很是年輕,穿一身深色衣袍,臉上沒有短須,頭上也沒生出華發。
他笑著問,“兒,怎麼越走越遠,這不是家的方向。”
她聽見自己迷迷糊糊地問,“家…在哪兒呢。”
“這邊。跟著爹走,彆走丟了。”
周庭芳忽然驚醒——
醒來時,沈知坐在床頭。
她麵色慘白,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額前和後背全是濕漉漉的冷汗。那件裡衣也黏糊糊的貼著身子,讓她又冷又熱。
她竟然夢見周春來了。
她一定是被周春來堂上的那些話擾亂了心智。
一雙溫暖的大手落在她的前額,抬眸,是沈知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