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身上有傷,不好挪動,他們兩人隻能上沈知那輛馬車。
一上去竇王妃就抹著眼淚,不斷查看沈知的傷勢,心疼得直掉眼淚,卻又懊惱,“真是反了天了,他作甚要去管許婉清的事情?那許婉清在外麵偷男人,他去出什麼頭?這下惹得一身腥不說,還結下南康王府這個仇敵,我真是——”
“罷了。”勤王安慰妻子,“人死為大。許婉清也是命苦。若非你兒子鐵了心的要退親,她後來也不至於嫁給南康王做側妃。”
竇王妃白他一眼,冷笑連連,“嗬,退婚的事情我夠對得起許家了,我問心無愧!我將聘禮留下給她添妝,逢人都是誇她的好,又忙前忙後的為她尋摸婚事,是她許婉清自己心高氣傲,看不上曹大人。我還要怎麼對她?把心掏出來給她許婉清賠罪嗎?也難怪兒子瞧她不上,嫁了人還不安分,如今跟外麵的野男人弄大了肚子,倒來牽連我兒子!”
勤王無話可說,隻好道“好,就算許婉清這件事不是他的錯。可如今晏家和我們退親,兒子已經是聲名狼藉,以後娶親怕是難上加難。”
竇王妃抹淚,“他跟陛下說,不娶妻不生子…是假的吧?他一定是被沈翰逼急了才會口不擇言——”
“你兒子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這小子從小主意就正,決定了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若非他真有此般打算,誰還能逼他說出那些話來?”
“天菩薩,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竇王妃哭得傷心,眼淚落在沈知的臉上,沈知幽幽轉醒,艱難仰頭“母親,莫要為兒哭泣。兒無事——”
竇王妃擦著眼淚說道“還說沒事,傷成這樣,怕是十天半月都下不來床。兒啊,你跟為娘認真說,你當真不想娶妻不想生子?你若喜歡男子,大不了……”
竇王妃銀牙咬碎,“大不了弄幾個人在屋子裡養著。可萬萬不能玩物喪誌,連親也不成了。你若是不想跟京都裡的人戶結仇,那去鄉下…尋個農婦來,娘也不怕丟臉,隻要你安安生生的娶妻生子,娘什麼都不求,什麼都不挑。”
沈知將頭偏過去,氣若遊絲的哀求“母親,莫要逼我。兒喜歡的人已經死了,兒對其他人再生不出情愛心思,又何必再去招惹無辜女子。”
“你老實跟娘說,你喜歡的…是周庭芳吧?”
沈知不說話,緊緊咬著下唇。
竇王妃哀聲哭泣,“我便知道!她若是還活著,娘就是刮下這層皮也去向陛下求娶這女子,可是…兒啊,她死了啊。而且她還是秦家的大奶奶!娘總不能去陰曹地府向閻王爺要人吧?”
“不管她是男是女,是生是死,兒這一生,隻愛她一人。”沈知眼眶微紅,“我曾因世俗之見,不敢麵對自己真心,因而和她生生錯過。我悔之晚矣。除了她,其他任何人,我都不想要。”
竇王妃麵對這樣倔強的兒子,無可奈何。
倒是勤王歎氣,“所以你就故意毀壞自己的名聲,故意在陛下麵前說那些話,就是為了徹底絕了陛下為你指婚的念頭是吧?”
沈知低聲回答“是。但是…我本也無意成親。”
勤王和竇王妃雙雙沉默。
沈知自小就極有主見,如今為了不成親,他連自毀名聲這樣的事情都做得出來,若是再逼他,怕是真適得其反。
竇王妃服了軟,淚水漣漣的說道“好好好,為娘不逼你,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娘以後再也不幫你張羅婚事了行不行?”
勤王拉著妻子的手安慰,“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個人有個人的緣法,興許過幾年孩子想通了,也不必我們操心。”
周庭芳卻獨自走在回去的路上。
已是初夏交際,距她來到京都,已有四個月。
四個月,她便抓到了凶手。
周春來,她並不意外。
從她斷腿的時候,便早就懷疑是他,隻不過那時候她被困在周家後院,身邊無一心腹,沒有辦法查證。
可是趙氏?許婉清?
她一直知道趙氏不喜歡她,可什麼時候,趙氏竟然對她生出了殺意?
周庭芳隻覺得後背發涼。
她不斷地回想這幼時求學到如今的場景,試圖想從中找出一絲絲趙氏恨意的苗頭來,卻一無所獲。
趙氏太平凡了。
即使她的不喜歡,也是基於這個時代所有人重男輕女的思維框架下的情感。
周庭芳不怪她。
她甚至能理解趙氏的想法。
養兒防老這種思想烙印在千年後的新世界尚且殘存,更不要提大魏朝這樣以農耕社會為主的朝代。
可是…何以到置她於死地的程度?
還有許婉清。
她更是始料不及。
她一直以為,殺她的凶手,必然和她有著強烈的瓜葛糾纏,誰知竟是藏在深閨,甚至隻和她打過兩麵交道的女子?
她以為自己是人生劇本的主角,一路苦苦尋找真凶,最後才發現她原來不過是沈知男主劇本中的炮灰——
就因為許婉清逼沈知回頭,就派人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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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劇本…讓她瞬間變成一個無足輕重的存在。
周庭芳覺得恍然。又覺得荒誕。
她獨自走在京都的長街上,渾渾噩噩,恍恍惚惚。
初夏的太陽分外耀陽,照得人睜不開眼睛。
不知不覺,她走到了那間餛飩店內。
眼下不是吃飯的時候,小小的攤鋪前沒幾個人,店掌櫃在和麵,老板娘的餛飩包得又快又好,偶爾兩口子還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家裡老娘和田裡的收成。
八九歲左右的孩童坐在角落裡寫字,一切看起來歲月靜好。
周庭芳一個人坐在那裡,顯得孤寂落魄。
店掌櫃見她孤身一人,顯得分外熱情,“公子吃什麼?”
周庭芳回過神來,見那餛飩店門口,她曾提下的招牌不見了,便問“店家,你那塊‘香絕天下’的牌子去哪裡了?”
那店家不好意思的說道“前段時間周家案子鬨得厲害,連累著我這小攤子也受了牽連。我就先取下來了。”
那老板娘叫喚著,“哎喲,客官你是不知道,那群書院的學生也太瘋狂了些。一群人說女子不能為官,丟了老祖宗的臉,非逼著我男人將牌匾摘下來。另一群人又不同意,說那秦大奶奶是陛下欽點的狀元,必然是有真才實學,不應因是女子身份就抹殺其功績。前段時間,那群書生隔三差五的來我這裡鬨,沒法子,隻能先將牌匾摘下,落個清淨。”
老板娘又埋怨的瞪了男人一眼,“都怪你平日見人就說那牌匾是狀元郎題的字,惹出禍事你才高興——”
那男人不服氣道“女的咋了,這古往今來,女狀元就一個,咱家這牌匾那更是值錢,指不定能傳給後人呢——”
周庭芳難得笑了,“沒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全天下隻有掌櫃你這一塊牌匾最值錢。”
東家麵露得意。
而一輛馬車卻緩緩停在餛飩鋪子前,錦屏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身後還跟著江潮生。
“縣主!”錦屏急步走到她跟前,“噗通”一聲跪在周庭芳麵前,擦著眼淚說道,“縣主,可算找到您了……”
周庭芳回過神來,扶起錦屏,又看那裝得滿滿當當的馬車,驚道“你這是——”
“縣主。我還以為你走了呢……”錦屏紅著雙眼,緊緊拽著周庭芳的衣袖,似乎生怕她就此消失不見,“公主開恩,許我自由回家。我立刻便來尋縣主,路上遇上了江大人,便一起過來找您了。我去了縣主府,奴才們說你不在,我到處找您——”
錦屏鼻頭發酸。
她還以為一切塵埃落定,姑娘已經離開了呢。
她猶如無頭蒼蠅一般在京都城裡亂撞,總算在小小的餛飩店裡,老遠就瞧見周庭芳一個人失魂落魄的坐在那裡。
“縣主。”江潮生衝著周庭芳微微行禮。
周庭芳“嗯”了一聲算作回答,又拉著錦屏的手急切問道,“你說公主許你自由——”
“嗯。周家人下獄以後,周府也被抄家。公主將我的賣身契給了我,讓我自行決定去留。我拜彆公主後,便來尋縣主了。”
周庭芳心口一痛,“公主可還好?”
錦屏搖搖頭,一臉擔憂,“清減了不少。變得更沉默寡言。隻除了去一趟宮裡,幾乎足不出門。”
周庭芳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