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肇歎了口氣,伸出兩根指頭:“其實啊,蘇老先生就吃兩個虧。”
“大人您快說,哪兩個虧”?光華很是急迫地問道。
“一個是自己的書生氣,一個是因為一個人。蘇老先生的書生氣、書生性情,是人儘皆知的。王安石主持變法的時候,眾多官員都公開支持王安石。蘇老先生從內心裡是支持變法的,他熱切希望通過變法使大宋國富兵強。可他看到有些做法太過激進,特彆是青苗法的實施,根本不顧實際,往往就欲速則不達,因此,他便寫文章批評這些激進做法。王安石本來很器重他,可有些人偏拿他的文章說事,在王安石和皇上身邊挑撥,給他扣上了反對變法的帽子,王安石不得不處罰他,貶了他的官。到了哲宗朝前期,高太後聽政,啟用純粹的保守派司馬光當政。朝廷把蘇老先生以反對變法的舊黨為由,解除了處罰,他也做到了正三品高官。當時司馬光全麵否定變法,蘇老先生對這種做法也不認同,認為凡事不應非黑即白,應因時因事製宜,符合時代需要的就采納,不符合的就摒棄。有些人又說他為變法的新黨說話,結果又被貶出了京城。你看,這不就是書生氣導致的嗎?”?說到這裡,曾肇直搖頭。
“這才是真正說實話、講實情的呀!可為啥說實話、講實情就要被排擠打擊、溜須拍馬才能得心應手占儘先機?”光華對此很是不解。
“你呀,這是跟東坡先生一樣的不喑世事。自古就有識實務者為俊傑的為人做事法則,而當權者則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都是古訓,不能不記取啊。”
“噢----”光華若有所思地點著頭,接著又問“那,您說的那個人是誰?”
“這個人,就是當今宰相。”曾肇此時已經對光華沒有了絲毫戒心,因而回答的很是乾脆。
“不是說,蘇老先生跟章相交情很厚嗎?怎麼會.....?”
“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呀。當年,他們是同年進士,也都是才高八鬥的名人,二人交情深厚。烏台詩案的時候,宰相王珪曾經想坑殺東坡先生,多虧章惇在皇上麵前辯倒王珪,救了他一命。沒想到的是,哲宗朝初年司馬光當政,在眾人圍攻章惇時,東坡先生的胞弟蘇轍也上書抨擊章惇,言辭很是激烈。對此,章惇認為東坡先生肯定知情,因為誰都知道東坡先生跟弟弟感情特彆深厚,因而從此將東坡先生視為仇敵。再加上東坡先生仕途越不順、文學藝術成就越大,這讓嫉妒心特強的章惇尤其憤恨。因此,在他獨掌相權的七年間,東坡先生越貶越遠越過越難,最後竟帶著一身傷病被貶到了蠻荒淒涼人煙稀少的海南儋州,如今已是風燭殘年,不知還能不能活著回來?唉!真是世事難料啊。”
說到後來,曾肇的聲音已經哽咽。光華忙端起一杯酒,送到他手上:“曾大人,我給您端這杯酒,表達我對您深深的敬意”。
光華的眼圈已經發紅,鼻腔發酸,說話的聲音嗚嗚噥噥的。許久以來在他心中的疑團,終於解開了。他明白了蘇軾命運如此坎坷的原因,因此更加敬重、更加膜拜這位文壇泰鬥、書法大家,暗下決心定要把老先生調回京城。同時,也更加確認了曾肇跟自己心靈的相通相近。但他卻不能把這種想法說出來。因為他跟皇上的對話,那是打死都不能對彆人說的。
曾肇接過光華敬的酒一飲而儘,掏出手帕擦了一下眼,剛要說話,旁邊一個雅間的房門“吱”--的一聲,開了。曾肇和楊光華不約而同,向那扇門望去。一位風度翩翩文人打扮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隻見這人頭戴紫色綸巾、身穿天藍色袍服、身材微胖,雖然燈光下看不清臉色,但從穿衣打扮上就能看出是位風雅之士。
那人雙腳剛剛跨出門檻,卻陡然收住腳步,側歪著頭直看曾肇,隨即朗聲笑道:“這不是曾大人嗎?啊呀呀呀,店家是怎麼搞的?怎麼能讓這麼大的官坐這裡呀,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
隨著那人一番話爽朗的說笑,曾肇早已經站了起來。兩人相互作揖行過禮,曾肇訕笑一聲,說:“哦,原來是晉卿大人。最近可好”?
曾肇的語氣顯然沒有對方那麼熱情,並且略顯冷淡。那人依然笑著,手指楊光華問道:“好好,我自然是啥時都好的啦。能跟曾大人一起喝酒的,必是極不平凡之人,敢問這位青年才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