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半開的窗戶吹入臥室，帶著秋日夜晚特有的涼意。
程秋秋靠坐在床頭，膝蓋上擱著畫板，指尖握著一支素描鉛筆。
筆尖在紙麵上劃出“沙沙”的聲響。
稿紙上，一道身影漸漸成型。
短碎發、高領毛衣、溫淡的表情…
光影交錯裡，是藏不住的文藝氣質。
當畫到眼睛的位置時，她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筆尖懸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
她低垂著頭，盯著畫中那半成的輪廓，神色晦暗。
腦海中，一幕幕回憶仿佛不受控製地浮現。
車行的偶遇、他伸出的手、兩人騎行試駕的風聲與貼近、公交車上的親密、一起吃火鍋時他的笑容、逛街…
程秋秋愣了許久，最終放下鉛筆，緩緩起身，走到窗前。
她抱著胳膊，額頭輕輕抵在冰冷的玻璃上，目光透過夜色看向樓下。
街道沉靜無聲，什麼都看不清，隻有偶爾駛過的車燈閃爍。
“唐宋……”
她低聲喚了一句，隨即又歎了口氣。
打開掛著的斜挎包，從裡麵拿出了一支發卡。
這是下午逛街的時候，唐宋送給她的。
倒是也不貴，就是路邊的小店，幾十塊錢。
卻讓她心跳了半天。
像是小時候收到婆婆給的糖果一般。
程秋秋輕輕撫摸著發卡，嘴角微微揚起，又迅速垂落下去。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呢？
她努力回憶，想找出一個明確的節點，卻發現這是個漸進的過程。
微光咖啡的初遇，魔都的蘇漁應援，古鎮騎行，玲玲的生日會，頌美服飾…
每當她以為和他的故事暫時結束後，又會在某個地方碰到。
即便是程秋秋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真的很有緣分。
或許早就產生好感了。
要不然不可能會在騎行的時候坐上他的後座。
隻是，常年的心理、生理問題，讓她的心不自覺的在抵觸這種好感。
包括後來發現學姐和他的關係。
開始強硬的壓製自己的感情，想要阻隔掉這些不切實際的心思。
可越是壓製，反彈就越是洶湧。
程秋秋用力咬了咬嘴唇。
高夢婷對朋友看得很重，尤其在經曆過背叛之後，她在“信任”這件事上尤為敏感。
她真的不想傷害這位善良的學姐。
而今晚，她感受到了學姐的試探。
她們在一起同居的這半年裡，雖然因為工作忙接觸不算親密，但高夢婷很了解她。
也知道她的心理、生理問題。
所以看到她坐在唐宋後座時，學姐才會那麼驚詫。
之後，無論是超市買酒，還是剛剛的散步。
都表明了，學姐很可能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的。
之後會不會把她趕出去？會不會痛恨她？
唐宋又會如何選擇呢？
他和學姐一起創業，感情甚篤，為了學姐，肯定會疏遠自己。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
她低聲呢喃著，臉上浮現痛苦的神情。
她猛地給了自己一巴掌，又狠狠掐了幾下大腿。
她是個很容易陷入極端的性格。
正在這時。
“哢噠——”門鎖轉動的聲音響起。
腳步聲接踵而來。
“秋秋，我們回來啦！”高夢婷慵懶的喊聲響起。
程秋秋迅速從狀態中脫離出來，攏了攏發絲，遮住自己的臉頰。
強裝鎮定，打開臥室門。
客廳裡燈光溫柔，門口兩人依偎著進來。
高夢婷靠著唐宋的手臂換拖鞋，神情放鬆，臉上浮著笑意。
“學姐，你們回來了。”程秋秋連忙上前接過外套，順手倒了兩杯熱水，放到茶幾上，“喝點熱水。”
“謝謝秋秋，剛好有點渴。”
高夢婷大大方方地接過，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半。
唐宋則拿起另一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她身上，若有所思。
這才不過半個多小時沒見，她頭頂的【夢境花種】竟然又長大了不少，而且正在劇烈晃動，散發出柔和卻不安的翠綠光芒。
看著她表麵平靜的模樣，唐宋心裡默默搖頭。
真是個心理“陰暗”的小姑娘啊…
“對了秋秋。”高夢婷放下水杯，忽然開口道：“唐宋今晚喝了酒，打算在這住一晚，你沒意見吧？”
程秋秋喉嚨滾動，低聲道：“沒意見。”
說完，她下意識看了眼站在那裡的唐宋，心跳越來越快。
“嗬嗬，那就好，我真怕你接受不了。”高夢婷輕笑一聲，拍了拍唐宋的胸口，“我出了不少汗，得先去洗個澡，冰箱裡有水果、酸奶，彆客氣啊，隨便拿。”
接著，她從陽台上拿了兩件換洗衣物和浴巾，走入了衛生間。
客廳裡瞬間變得安靜下來，隻有他們兩個人。
程秋秋看了眼唐宋，隨即又立刻移開目光，低聲道：“你想吃什麼？我給你拿。”
“不用了。”唐宋搖搖頭，踱步來到她的麵前，輕聲道：“你沒事吧秋秋？”
“我、我沒事，挺好的。”她往後縮了縮，試圖拉開一點距離。
唐宋眉頭微揚，招了招手，“過來。”
程秋秋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乖乖地走了過去。
唐宋的手抬起，指尖觸碰到了她的臉頰，蹙眉道：“怎麼這麼紅？”
“可能是…喝太多酒了，一會兒就好了。”程秋秋縮了縮脖子，身影有些發虛，表情驚慌。
唐宋看著眼前的她，又想到了那個夢境裡的小女孩。
那個害怕雷雨、孤獨無助、躲在角落裡哭泣的少女秋秋。
唐宋心裡泛起漣漪，沒有再多說什麼，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
秋秋一僵，隨即身體慢慢放鬆，像一隻終被安撫的小獸。
她頭頂上的【夢境花種】也漸漸平和下來，綠光溫柔地閃爍著。
唐宋身體微微前傾，湊近她耳邊，輕聲說：“彆怕，秋秋，沒人會丟下你的。”
“我…”秋秋怔怔地抬頭看他，眼裡一瞬間寫滿了震動和依戀。
這句話似曾相識。
仿佛是在最深處的夢境中聽到過。
唐宋遲疑了一下，吻在了她發紅的臉頰上。
“吧唧~”
剛剛洗完臉的她，皮膚帶著水潤的溫度，還有洗麵奶殘留的香氣。
味道不濃，卻格外乾淨、清澈。
唐宋沒忍住，又親了一下。
秋秋的眼睛瞪大，瞬間紅到了耳根，手指不自覺地捂住臉頰，支支吾吾、聲若蚊音道：“學姐還在嗦，我、我先去睡覺嘛…”
話音未落，她轉身逃進了自己的房間。
關門、落鎖，靠著門板慢慢滑坐下來。
……
看著緊閉的房門，唐宋駐足片刻，隨即轉身走入了東側主臥。
淡淡的香味湧入鼻端，和高夢婷身上的味道一致。
是一種混合著橙花和雪鬆的香氛味，溫柔清新。
房間一如既往的乾淨整潔，布置極富生活質感。
米色床品、深藍色地毯、胡桃木的梳妝台，牆上掛著一張泛著膠片感的舊照片。
是某個傍晚的街頭，落日光灑在她肩上，剪影分外動人。
唐宋來到窗前，一屁股坐進懶人沙發，將腳隨意搭在矮凳上。
腳邊是一個迷你木書櫃，頂部擺著幾本書。
他隨手抽出其中一本書。
是《JaneEyre》（英文版的《簡愛》）。
封麵有些泛黃，書頁微微卷曲，顯然陪伴了她很久。
唐宋翻開書頁，指尖輕輕滑過紙張的紋理。
在第三頁，一張白底證件照突兀的映入眼簾。
這應該是合夥人高中時的照片，大概十七八歲的年紀。
黑頭發，眉眼乾淨青澀，神情卻透著倔強和沉靜，像一株逆光生長的小樹苗。
堅韌而靈動。
唐宋嘴角不自覺上揚，指腹緩緩拂過照片，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感觸。
他幾乎能想象出那個十七八歲的她——
抱著書本穿過校園的林蔭道，在圖書館的角落奮筆疾書，或許還會在日記本裡偷偷寫下對未來的憧憬。
她也有屬於自己的青春，熱烈而充滿理想。
想必在高中時，也是不少男生心中的白月光。
唐宋繼續翻動書頁，很快便看到了一個個標注、筆記，字跡工整卻飽含情感：
&nyself：寧可孤獨，也不違心。】
【10.15深夜重讀。我們憤怒，是因為還在乎。】
【即使曾經的理想未能完全實現，至少我沒有背離自己。】
…
安靜的臥室裡，隻有紙張翻動的響聲。
唐宋饒有興致地讀著，仿佛在追溯那些時光裡高夢婷內心的起伏與成長。
這位合夥人真是個有趣的人。
滿載激情與理想，對自我價值的追求從未停歇，至今仍葆有那份鮮活的生命力。
事實上，高夢婷的確是個出色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