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唐宋停下腳步，溫柔的看著她。
“家…家裡很亂，那個…”
她的這間出租屋，實在太差勁了。
房間裡連最基本的地板磚都沒有，鋪的是那種最廉價的地板革；
牆麵，隻是簡單地刷了一層白漆，上麵還留著各種斑駁的痕跡；
所有的家具，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舊物；
廚房裡、廁所裡，更是簡陋得讓不忍直視，連最基礎的瓷磚都沒有。
她害怕，害怕看到他眼中哪怕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不經意的嫌棄。
那份深入骨髓的羞愧與自卑，在這一刻幾乎要將她徹底淹沒。
“挺整潔的啊。”唐宋笑著擼了擼懷裡的橘子，“很溫馨的小窩，真好。”
他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異常的神色。
目光中帶著一種真誠的欣喜與好奇，打量著這個曾在張妍的留言中，被描繪過無數次的小屋。
他看到了窗台上那盆頑強的綠蘿，看到了書桌上老舊的台式機，看到了那個小小的、卻被收拾得井井有條的橘子的小窩……
張妍偷偷地抬起眼，看著他臉上溫和的笑容，心中的羞愧和自卑，在這一刻似乎減弱了許多。
“砰——”
門被輕輕關上，將樓道裡的涼意隔絕。
茶幾上，電烤盤還散發著餘溫，上麵零星地擺著幾串待烤的食材，旁邊是3罐RIO雞尾酒。
唐宋將懷裡的橘子輕柔地放到地上。
小家夥立刻邁著輕快的步伐，跑到主人腳邊，用毛茸茸的身體討好地蹭著她的腳踝。
仿佛在為自己剛才的“離家出走”而道歉。
璐璐在一旁熱情地招呼道：“還剩了點牛肉、青椒和基圍蝦，我來烤！不過…酒沒了。張妍，你家裡有飲料什麼的嗎？”
被點到名的張妍身體一僵，臉上瞬間浮起窘迫的神色，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沒、沒有，就、就有幾包奶，我去樓下買！”
“沒關係，”唐宋溫和地開口，打破了她的尷尬，“奶也可以啊，我晚上吃飯時喝了酒，現在就想喝點奶。”
張妍低著頭，逃也似的跑進了廚房，從一個紙箱裡翻出一袋奶，又快步走出來，雙手遞到唐宋麵前。
全程不敢抬頭看他。
唐宋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核桃奶，眼神再次一陣恍惚。
之前在張妍的QQ留言裡，就曾提到過初三下學期時他給她的“核桃奶”。
沒想到，她這個習慣竟然一直保持到了現在。
原來，有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真的會被另一個人珍藏那麼那麼久。
他深吸口氣，將心頭的悸動壓下。
認真地接過那袋牛奶，當著她的麵，撕開一個口子，仰頭喝了一大口。
張妍抿了抿嘴唇，手指攪在一起。
四人重新在客廳的茶幾旁坐下。
烤肉的香氣再次在小小的空間裡浮起，唐宋津津有味地吃著，和他們聊起了各自的工作。
他像一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對他們的生活充滿了真誠的好奇。
妙語連珠，見識廣博。
無論是李超抱怨的自媒體行業內卷，還是璐璐暢想的AI營銷前景，他總能輕易地接住話題，並用一種深入淺出、風趣幽默的方式，給出自己的見解。
漸漸地，璐璐和李超一開始的局促緊張消失了。
氣氛變得無比鬆快熱烈。
而張妍，隻是安靜地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地抿著雞尾酒，不時看一眼離她很近很近的唐宋。
她依然暈暈乎乎的，有些沒反應過來。
《七龍珠》…神龍…
那個被她視為終極幻想的儀式，似乎真的在現實中，為她召喚來了一場無法想象的奇跡。
二十多分鐘後。
烤盤上的食材被徹底清空。
璐璐站起身，臉上帶著一絲促狹的笑意，“時候不早啦，李超騎了電動車，正好讓他送我去地鐵站就行。我們就先走啦，不打擾你們老同學敘舊了！”
張妍連忙站起身，想送他們到樓下。
“彆送了彆送了！都來了這麼多趟了，還跟我們客氣啊！”
璐璐和李超走到門口，朝他們用力揮了揮手，便快步離開了。
房門再次“哢噠”一聲關上。
這一次，這間小小的出租屋裡，就真的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張妍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感覺自己隨時都可能因為缺氧而暈倒。
唐宋身體有些緊繃，也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尷尬。
輕輕吐了口氣。
他來到書桌上那個簡易的小書架前。
手指輕輕地、一冊一冊地，摩挲過那34卷《七龍珠》的書脊。
他的嘴唇微動，目光中隱隱有溫熱的水霧浮起。
他轉過身，鄭重而真誠道：“這是我收到過最有意義的一件禮物，謝謝你，張妍。”
張妍的表情呆了呆，手足無措的低下頭，看著腳下的橘子。
隨後，唐宋突然從書架上抽出了《七龍珠》第一卷，熟悉的複古封麵讓他心頭一暖。
他轉過身，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像少年時一樣，眼底閃爍著純粹而乾淨的光。
“張妍，要不要…一起看看？”
這個提議，像一道電流瞬間擊中了張妍的心臟。
她怔怔地抬起頭，心跳“砰砰”作響，快得幾乎要衝出胸膛。
初中時的一幕幕畫麵，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那個會在課間休息時，眉飛色舞地跟她講解劇情的同桌；那個會把心愛的、嶄新的漫畫書，毫不猶豫地借給她的少年……
唐宋沒有等她回答，自顧自地搬來兩把小木凳，並排放在一起，然後笑著朝她招了招手。
“來呀，真的好久沒看漫畫了，挺懷念初中的時候和你一起看漫畫的感覺。”
張妍的嘴唇微動，鬼使神差地，一步、又一步地走了過去。
在他身邊小心翼翼地坐下。
很近，很近。
近到她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那股清新好聞的氣息，讓她臉紅心跳、眩暈。
橘子適時地走了過來，在她腳邊親昵地蹭了蹭。
張妍像是找到了救星，連忙將橘子抱進懷裡，用它柔軟溫熱的身體來掩飾自己的慌亂與無措。
唐宋把漫畫書在兩人之間展開，從第一頁開始，津津有味地翻閱起來。
他一邊看，一邊輕聲和張妍聊著故事劇情。
時隔多年，很多細節早已模糊，此刻重新拾起，竟也有了另一番獨特的感觸。
張妍的臉頰和耳根始終都是滾燙的。
她不敢直視他的側臉，目光大多都落在攤開的漫畫書上。
不知不覺，窗外的天色越來越暗。
一本漫畫書翻了一半，唐宋停了下來。
看了看時間，說道：“很晚了，我該走了。”
張妍的呼吸猛地一滯，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悶悶的。
卻隻是訥訥道：“我、我送你。”
唐宋將漫畫書輕輕合上，珍重地塞回那個簡易書架。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對了，信呢？紙張，確實要比電子版更有意義。”
張妍的身體僵在了原地。
過了片刻，才聲音顫抖著道：“在、在右邊的抽屜裡。”
唐宋輕輕拉開抽屜，一個精致的淡藍色信封靜靜地躺在裡麵，上麵甚至真的貼著一張郵票。
他的呼吸瞬間有些急促，小心翼翼地將信拿起，目光怔怔。
許久之後。
他才將信鄭重地放進口袋裡，“我會認真收好的！”
說完，他朝張妍點點頭，邁步朝外走去。
張妍跟了兩步，臨出門前，又反應過來。
低聲道：“還有…還有那套七龍珠。”
唐宋回過頭看著她，笑容裡滿是溫暖與颯然，“先放在你這裡，第一卷還沒看完呢，我明天再過來看。”
聽到他的話，張妍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明、明天？”
“嗯啊。”他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明天來找你玩，我們一起把漫畫看完。”
“哦，哦。”
張妍暈暈乎乎地跟著唐宋走出大門，下了樓。
沿著小區那條昏暗的水泥路，沉默的向前走著。
她一直低著頭，偶爾會偷偷地抬眼飛快地看一眼唐宋，卻因為心虛和不敢，每次都隻能看到他的肩膀。
但這樣，她就已經很滿足，很滿足了。
今晚發生的一幕幕，對於她來說，真的就像是一場不真切的、過於美好的夢。
甚至直到現在，她都不敢完全確認，這一切都是真的。
走出小區大門，夜風裹挾著車流聲掠過耳畔。
張妍指了指一個方向，下意識地說道：“地鐵站在那邊。”
她每天坐地鐵通勤，已經養成了習慣。
唐宋愣了愣，並沒有反駁，隻是笑著順著她指的方向走去。
很快，兩人來到了小區外的路口。
紅燈亮著，他們安靜地站著等待。
張妍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站在他斜後方的影子裡，局促、忐忑，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一輛輛汽車從眼前飛速駛過，車燈的光影在他們身上一閃而逝，又迅速地隱入無邊的黑暗。
“綠燈了。”唐宋提醒了一句，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張妍“嗯”了一聲，剛要邁步向前。
一隻溫熱修長的大手突然伸了過來，輕輕地牽住了她的左手。
轟——
血色瞬間上湧，從纖細的脖頸一路燒到耳根，燙得驚人。
張妍的大腦一片空白。
唯一能感覺到的，是從兩人交握的手掌處傳來的，那股源源不斷的溫熱與悸動。
他牽著她，邁開了腳步。
所有的聲音、所有的畫麵、所有的思緒，都在這一刻被調成了抽幀式的慢放。
她聽不到車流的喧囂，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靈魂仿佛被抽離出來，漂浮在半空中，怔怔地看唐宋的手。
璀璨的夜色在她的餘光裡輕輕蕩漾。
高樓大廈的輪廓變得柔軟，路人的身影融化成晃動的色塊，紅綠燈的光暈在濕潤的空氣中氤氳，霓虹與路燈化作流動的彩色銀河。
近處，遠處；清晰，模糊。
羊城的夜，徹底失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