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糟粕!
李明安不是第一次進警察局了。
他常跟著學校裡的同學一起遊行,宣傳新思想,有時就會被抓進去,即便是進了警察局,那些巡捕也不敢真動他們,他們是大學生。
可這一回竟全然不一樣,連關押他們的牢房都來得更臟,昏暗,空氣裡彌漫著腐朽,隱隱帶著血腥的氣息。初入監獄時,李明安和幾個同學都鎮定,都是二十來歲的少年人,意氣風發,傲氣又天真。
可當天下午,他們就被分開了,獄警粗暴,抓著他們半拖半拽的拉走了,隻留下了李明安。
李明安急道“你們想乾什麼!”
當中一人皮笑肉不笑道“李三少爺,您還是少管閒事,老老實實待著吧。”
李明安想攔,卻被推入牢房內,他用力拍了拍鐵欄杆,惱怒道“你們敢動他們!”
獄警站在牢房外,狀似苦惱,道“我們也沒辦法,你說你們打誰不行,非得去碰洋人,那是咱們能打的嗎?”
他說“咱們也不是頭一回見了,就給您透個底,你們打的不是一般人,如今大使館都給上頭施壓了,就得有人出來擔著。您啊,就安安靜靜待在這裡,等著您家裡人來接,甭再多事了。”
李明安漠然道“那又怎麼樣?他們是洋人就高人一等了,就能當街欺辱我們中國人了?”
“這是民國,民國有民國的律法,”李明安瞪著他們,言辭鏗鏘,“你們隻能按律法辦事。”
獄警瞧著李明安,撲哧一笑,道“是,您說的是。”
說罷,就要走,李明安看著被擰住雙手要帶走的同學,急道“慢著!”
“你們要讓人來擔著該讓我來擔!”李明安說,“是我先動的手,動手動得最重的也是我,他們隻是跟著我……”
獄警打斷他,“三少爺,誰是主犯,誰先動的手,要等我們調查了才清楚。”
“走。”
他揮了揮手,一行人拖拽著幾個大學生就這麼離開了李明安所在的牢籠,李明安緊緊攥著牢籠的鐵欄杆,心中焦急又憤怒,將欄杆拍得不住作響,“你們回來!”
“——混蛋!”
李明安從未想過會陷入這般境地,那日他和幾個同學上街,原是想買幾本書的,沒成想,卻在路邊瞧見三個洋人和幾個穿著布衣的普通百姓起了衝突,那幾個百姓駭得麵色青白,都是朝不保夕的苦哈哈,哪裡敢得罪洋人,一個個佝僂著脊背,伏低做小連頭也不敢抬。
他們愈是如此,就惹得那幾個洋人哈哈大笑,愈發趾高氣揚。
李明安一行人俱是讀書的學生,乍見之下氣血上湧,隻覺莫大的恥辱席卷而來,登時就挺身而出,和那幾個洋人爭論起來。周遭圍觀者越來越多,後來也不知誰動的手,等李明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和那幾個洋人動起手來,連眼鏡都被打得掉落在地上。
李明安揉了揉眉心,呆呆地看著牢房外的一盞煤油燈,牢房簡陋,他坐著的是粗糙的長板凳,抬手搭上陳舊的木桌麵。桌子很舊了,泛著黏膩的黑色,李明安無意看了眼,伸手一摸,竟發覺那是鮮血洇上去的痕跡,登時喉頭湧上一股惡心感,騰的站起了身。
可李明安到底不是無知少年,他知道動手打洋人,稍有不慎,就涉及兩國邦交,他們幾個學生即便做的是對的事,可難保他們不會為了息事寧人,將他們推出去。
國之弱小如斯,諸事不由人。
李明安茫然無措,心中十分擔心被巡捕帶走的同事,不知怎的,他竟突然想起了蘭玉曾說過的話,“你今日之所以能站在此地侃侃而談,所仰仗的,無非是李家給你的底氣,保你衣食無憂,性命無虞。”
要是今天,他不姓李,不是李家三少爺,隻怕那幾個巡捕也不會同他廢話,而他,也一定不能好好的站在這兒。
這麼一想,李明安心中愈發難受起來,說不清的焦躁在心中輾轉翻騰。
李明安這十幾年來事事順遂。他天生眼疾,性子溫順,不是最得李老爺子心的人,可有趙氏對他珍愛護佑,事無巨細地照顧著,李家兄弟三人性子迥然不同,李明安沒野心,自然也沒什麼兄弟鬩牆的戲碼,可儘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如今再進監獄,卻莫名地多了幾分不安。
李明安在監獄裡夙夜難眠,第二天三更半夜裡他突然聽到了慘叫聲,那慘叫聲隔得遠,穿過長長的幽深似惡鬼的長道,隱隱約約地傳入他耳中,李明安一個激靈,直愣愣地瞪著那漆黑的甬道,旋即李明安就聽出,那是他一個同學的聲音。李明安心頭狠狠跳了跳,跑過去抓著欄杆,恨不得揪過門外的獄警,急聲問道“他們在乾什麼,啊?”
獄警懶洋洋地坐在凳子上,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說“三少爺不是聽見了嗎?”
李明安怒道“你們怎麼敢動私刑?”
又一聲淒厲的慘叫傳來,李明安掌心都是汗,以拳砸在欄杆上,說“這有什麼可審訊的,頂多就是當街鬥毆,你們憑什麼動刑?”
獄警打了個哈欠,說“三少爺,你們打的是洋人啊,那就不是當街鬥毆了,說不定是受了什麼指使……”他說得隨意,笑盈盈地瞧著李明安,說,“您說是不是?”
李明安簡直想罵出聲,氣道“我們是普通的大學生,是讀書人,能受什麼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