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糟粕!
蘭玉睜開眼,就見周遭一片漆黑,四四方方的鐵牢籠角落裡蜷縮著一個瘦弱的身影,他呼吸窒了窒,走近了,卻看見她發髻散亂,狼狽不堪,背上皮開肉綻,血跡斑駁。
突然,蘭玉目光落在她頭上搖搖欲墜的粉色頭花上,喃喃地叫了聲,“銀環?”
聽見聲音,縮在角落裡的人抬起頭,不是銀環是誰?
她臉色蒼白,瞳仁黑漆漆的,望著蘭玉不說話。
蘭玉心中大慟,疾步過去,“銀環。”他想伸手拉起銀環,可她滿身都是傷,竟讓蘭玉不敢碰她,他指尖發顫,說“彆怕,你彆怕,我帶你走……”
蘭玉說著,剛抓住銀環的手,憑空中卻生出一隻鐵爪也似的手,緊緊扼住了銀環的脖頸,將她往黑暗中拖去。
銀環痛苦地喘息了起來,穿著繡花鞋的小腳在地上胡亂蹬著,叫蘭玉,“主子……主子。”
“銀環!”蘭玉雙眼大睜,抬起頭,就看見了李老爺子麵容冷酷地坐在遠處,眼神冰冷帶著嘲諷。
蘭玉猛地驚醒了,他倉惶地坐起身,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半晌才發現這是在他的屋子裡。昨日種種一一浮現在腦海裡,最後定格在李老爺子將煙槍遞給他,說“嘗一口。”
大煙。
蘭玉臉色變得慘然,趴在床邊嘔吐了起來,他吐得厲害,幾乎要將發苦的膽汁一並嘔出。
沁春不言。
蘭玉閉了閉眼,勉強站起身,他趿上鞋子,抬腿就朝外走去。
沁春追了上去,說“姨娘,外頭下雪了。”
蘭玉一言不發,悶頭就往外走。
沁春急聲道“姨娘,老爺吩咐過了,讓您在屋子裡待著。”
蘭玉腳步霍然頓住,偏頭冷冷看著她,“想軟禁我?”
沁春看著蘭玉,說“這是老爺的意思,請姨娘不要為難奴婢。”
蘭玉冷笑一聲,“我偏要出去,你欲如何?”
沁春說“姨娘,回去吧。”
果真下起了雪,天色陰暗,細碎的雪花打著旋兒飄飛了下來。蘭玉抬頭看了眼昏暗的天,濃雲低垂,沉甸甸的,壓得人心頭發悶。
李聿青突然驚醒時,外頭已經天亮了,縱目望去,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雪。他揉了揉酸脹的脖頸,在椅子上睡了一宿,脖子都要僵了。
這些天,李聿青忙得腳不沾地,昨日更是李公館也不曾回,直接就睡在了辦公室。
李聿青喝了幾口冷茶,昏沉的腦子才變得清醒了幾分,他的目光落在半開的抽屜裡,拉開了,裡頭是一個小小的撥浪鼓。李聿青勾了勾撥浪鼓,這是前幾天買的,原是跟著一個軍政部的同僚剛應酬完,正逢著路邊販貨郎挑著各色小物件叫賣。
那同僚見狀叫住了販貨郎,直接買了一個撥浪鼓。
李聿青看著他搖晃著小小的撥浪鼓,同僚察覺了他的目光,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長官見笑了,我家裡那丫頭就喜歡這個,前陣子把撥浪鼓弄丟了,一直吵著要我給她再買一個。
李聿青飲了酒,酒意上頭,熏得腦子有點兒昏昏的,思緒也變得遲緩,沒什麼。
李聿青說,又問他,給你女兒的?
同僚道,是,已經三歲了。
李聿青恍了恍神,心想,要是蘭玉肚子裡的是個女兒——那一定漂亮極了,隻那麼一想,李聿青心都軟了,脹脹的,那個撥浪鼓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後來再看見時,就鬼使神差地買了回來。
他搖了搖,撥浪鼓脆聲作響,李聿青自小到大都沒有玩過這種東西,看著也有幾分新奇。李聿青看著手中小小的撥浪鼓,不知怎的,莫名的有幾分心悸,像是要發生什麼極可怕的事情一般,罕見的,李聿青竟有些心慌。
李聿青揉了揉眉心,道“說。”
聞今說“府裡傳來消息,昨天晚上主院的人把銀環帶走了。”
李聿青臉色登時就變了,直接就起了身,說“昨天晚上的事情為什麼現在才來報?!”
聞今緊緊跟上李聿青,低聲道“人是昨夜秘密帶走的,今天我們的人看到沁春去九姨娘院子裡才發現。”
李聿青恨聲罵道“廢物。”
他幾乎不敢想,李老爺子為什麼要深夜帶走銀環,難道是起疑了?蘭玉呢,他會怎麼對待蘭玉——不對,一定隻是起疑,若是當真有了證據,隻怕就不是帶走銀環了。李聿青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沒讓聞今開車,自己開著車,一路風馳電掣地趕回李公館。
那陣莫名的心悸卻來得越發強烈,李聿青手都微微發抖,嘴唇抿緊,恨不得直接就見著了蘭玉。
那一天,便是許多年之後,依舊讓李聿青記憶深刻,無法忘懷。
天灰蒙蒙的,飄著碎雪,朔風凜冽,鋼刀刮骨似的透著寒意。他一回到李公館,就見府中下人神色古怪,當即抓著一個掃雪的下人,說“出什麼事了?”
大抵是他臉色太陰沉可怖,下人嚇了一跳,說“二……二爺。”
一旁的下人結結巴巴道“回二爺,九姨娘被夫人……綁,綁去了祠堂。”
李聿青渾身一涼,狠狠丟開那下人,拔腿就朝祠堂跑去。隆冬天,即便已經是日上三竿,卻依舊冷得人發抖,細細的枯枝掛不住新雪,嘎吱一聲,砸落在地。
李家祠堂很有些年頭了,李聿青從小出入祠堂,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隻心情煩躁時覺得那一道又一道的程序瑣碎複雜,厭煩無趣得緊,卻從未想過那座森嚴的祠堂,那口已經不知吞了多少女人的枯井會可怖至此。
那口井。
李聿青見過他爹把兩個女人投入井裡,第一次見時尚覺得殘忍,奶娘說,這是李家的規矩。
再後來,就無關痛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