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玉是不經意間走過來的,等他抬起頭時,已經站在了李老爺子的主院外。
正當黃昏,午後的陽光已經有了幾分日薄西山的意味,殘陽籠罩著李家的主院,平添了些老樹將朽的蕭瑟。
蘭玉站在院外,盯著院門,門外守著的下人恭恭敬敬叫了聲,九姨娘。
蘭玉沒什麼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抬腿就朝裡走去,下人猶豫了一下,不敢攔蘭玉。蘭玉穿過長長的,李老爺子的房門緊閉著,若是從前,這個時候門必然是開著的,李老爺子會坐在輪椅上翻閱李家的賬本,或躺在羅漢床上抽一管大煙。
門嘎吱一聲開了,屋子裡昏暗不明,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子混合著大煙,腐朽難言的味道。
蘭玉靜靜地走了進去,他知道李老爺子癱瘓了,就連銀環也在他耳邊說過一回,道是李老爺子如今動不能動,終日躺在床上,一應生活瑣事都要仰賴下人,淒慘得很。說這話時,銀環有幾分複雜,又有些畏懼,那癱瘓的到底是李家曾經的主宰,沉沉地壓在他們頭上。
旋即,蘭玉就在床邊看見了李老爺子。
聽見腳步聲,李老爺子僵硬地轉過頭,就看見了站在幾步開外背著光的蘭玉,他眼睛睜大了,被子都被激烈的呼吸弄得起伏了,咬牙切齒“蘭玉!”
蘭玉看著李老爺子,麵前這個白發蒼蒼,一動不能動的老人和當初在花船強上自己的男人簡直判若兩人。他垂著眼睛審視著李老爺子額角的青筋,那雙渾濁的眼睛裡燃燒得恨不能將自己撕碎的怒火,心裡如死水起波瀾一般,竟浮現了幾分冷冷的快意。
蘭玉說“聽說您病了,我來看看您。”
李老爺子冷笑道“你是來看我死沒死的吧。”
蘭玉笑了一下,說“是啊,看您還活著,我很高興。”
李老爺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猙獰了,罵道“賤人!你會盼著我活?你巴不得我死了!”
蘭玉語氣未變,雲淡風輕道“我怎麼會盼著你死?你要是死了,就看不見你們李家的三個少爺,你的三個兒子,是怎麼跟我這個賤人,他們的小娘亂倫,怎麼圍著我團團轉,”他一頓,看著李老爺子的眼睛冷酷道,“像狗一樣,討我的歡心。”
李老爺子惡狠狠地瞪著蘭玉,胸膛劇烈起伏著,呼吸如拉風箱一般,沉重而急促,垂在床邊的手也微微發抖。
蘭玉說“您當初將我接回李公館的時候——不對,在花船上串通老鴇給我下藥時,想到有今日嗎?”
李老爺子抬起顫動的手指著蘭玉,嘶聲道“賤人,你以為你蠱惑得了他們一時,能蠱惑他們一世嗎?你就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妖孽,隻配充作獵奇的玩物,他們不過是一時新鮮,豈會對你有一分真心!”
蘭玉看著李老爺子,竟笑出了聲“您還真是——天真。”
“誰要他們的真心?”蘭玉說,“你們李家人的真心,我半點兒都不稀罕。”
蘭玉聲音輕而慢,道“李鳴爭,李聿青,李明安,外人讚譽的李家三少爺,可惜,竟一起和自己的小娘私通亂倫,甚至不惜為此忤逆您,這樣的汙點一輩子烙在他們身上,您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沒有辦法瞑目吧。”
他話一落,就聽重重的一聲悶響,是李老爺子的拳頭重重砸在床上。他恨得目眥欲裂,卻徹底癱了,拿不住蘭玉一片衣角,隻能不甘心地罵道“你個賤人!如此居心叵測,不知廉恥!你一定不得好死!我就算是死了化作厲鬼,我也不會放過你!”
蘭玉微微笑了笑,道“可惜,我就算是不得好死,您也看不見了。”
李老爺子看著那張他昔日愛極了的清俊眉眼,如今隻覺得惡毒如蛇蠍,眼睛也紅了,恨不得坐起身將蘭玉碎屍萬段,冷笑道“大煙癮犯的時候感覺怎麼樣,啊?你這輩子都擺脫不了大煙,它會跟著你一輩子,折磨你一輩子!等你抽得不人不鬼,你以為他們還有誰會看你一眼?”
“你會死得淒慘無比!曝屍街頭,惡狗啃食死無全屍!”
蘭玉臉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來,他目光沉沉地盯著李老爺子,李老爺子痛快無比,如詛咒一般,道“你想擺脫李家,想清清白白地死?!我告訴你,做夢!”
他話沒說完,蘭玉就喝道“閉嘴!”與之同時,是一聲重重的推門聲。
殘陽的最後一縷餘暉消失了,屋子裡暗了下來,高挑修長的身影立在門口,是李聿青。
蘭玉偏過臉,那雙眼睛森寒冰冷,對上了李聿青的目光,李聿青走近了,沒有看床上的李老爺子,隻看著蘭玉。
四目相對。
李老爺子見了李聿青,眼睛一亮,重重拍著床榻,促聲道“老二,你看見這個賤人想乾什麼了嗎?他想殺我,他對你們根本就沒有一分情意!”
蘭玉看著李聿青,輕聲說“李聿青,你要攔我?”
李聿青說“為此手上沾人命,不值得。”說罷,他伸手去捉蘭玉的手腕,道,“我們走。”
蘭玉沒有動,李老爺子卻被他那句話氣得險些厥過去,喘著粗氣罵道“李聿青!”
李聿青看著蘭玉,說“蘭玉,你真的要一輩子背著殺人的罪名嗎?”
李聿青心中大慟,喃喃道“……蘭玉。”
蘭玉偏頭看了一眼李老爺子,突然湊過去吻在李聿青嘴角,李聿青僵住了,怔怔地看著蘭玉。蘭玉抬起眼睛,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李聿青,李聿青恍了恍神,這是蘭玉第一次主動吻他,李聿青卻沒有半點喜悅,心中陣陣尖銳的痛楚,鋪天蓋地洶湧而來,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李聿青手指僵硬,低頭蹭了蹭蘭玉的嘴唇,舌尖深入他口中。蘭玉眼睫毛顫了顫,睜大眼睛,他沒有想到,李聿青竟然沒有推開他。這不像一個吻,仿佛含的是殺人刀,淋漓的,滴著血。
二人誰都沒有閉上眼睛,分開時,李老爺子已經吐了血,歪在床上昏死了過去。
蘭玉看著那攤鮮紅的血跡,過了幾息,才察覺手背上有一點濕黏的餘溫,他低下頭,就見他手背上濺了一點血。蘭玉死死地盯著手背的血,用力蹭去了,可血汙劃開,反而怎麼都弄不乾淨了,他神經質地用力擦拭,甚至在身上的衣袍上用力地蹭。
李聿青捉住了他的手,蘭玉想抽回,卻被他攥得緊緊的,李聿青帶著蘭玉走出了那間屋子。
屋外天色已經黑了,李聿青拿著打濕的手帕,仔細地擦著他的手背,蘭玉呆呆的,魂不守舍。
擦乾淨了,李聿青拇抬起頭看著蘭玉,輕聲說“蘭玉,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