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腳下快了兩步,不敢回頭看一眼,蘭玉隻覺口乾舌燥,耳邊嗡鳴聲嘈雜,似乎要鑽入靈台,胸腔裡的心臟跳得快得不正常,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可他不想在花小梁麵前,更不想這麼當街犯煙癮,他勉力朝前走去,攥著傘柄的手太用力,青筋直蹦。
突然,他聽見身後花小梁叫了聲,可又像是幻覺,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撲倒,卻是花小梁抓住了他的手臂,半抱住了蘭玉。
花小梁說“蘭玉?你怎麼了?”
蘭玉抬起頭,看著花小梁,哆哆嗦嗦地推開他,說“我沒事,沒事……就是腳下絆了一下。”
他抬腿就走,花小梁眉頭緊皺,望著蘭玉的背影,二人告彆時他就覺得蘭玉臉色有些不對,所以已經轉身又折了過來,蘭玉挺著脊背直直的,如同勉力挽起的老弓,拉得太緊,弦要斷弓也要裂了。花小梁看了片刻,快走了幾步追上蘭玉,卻發現他臉色也白的不正常,下一瞬,蘭玉就站不住整個人都摔在了雪地裡。他徒然地攥著地上的積雪,喘不過氣一般,渾身發抖,花小梁看著,臉色露出幾分怪異,又有些陰沉。他俯身打量著蘭玉,說“蘭玉,你抽大煙?”
蘭玉渾身過電一般抽搐了一下,難堪地彆過臉,露出纖瘦白皙的脖頸,皮肉薄,能見皮下緊繃的青筋。花小梁盯著蘭玉看了一會兒,在棄之不管和把他帶回去之間遊走了片刻,麵色不虞地抓著蘭玉的手臂,一用力,就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花小梁漠然道“閉嘴。”
他經年練戲,看著清瘦卻結實有力,走到巷子一半,蘭玉已經走不動,花小梁索性將他打橫抱起直接帶回了家裡。月牙兒看著二人去而複返,蘭玉更是不太好的模樣,嚇得睜大眼睛,臉色都微微發白,緊緊地跟著花小梁,拉著他,眼裡露出幾分詢問。
花小梁有點兒煩躁,拉著月牙兒走出了房間,直接將蘭玉關在了屋子裡,有幾分鬱氣,夾雜著厭惡,“大煙鬼。”
月牙兒茫然地看著花小梁,鬆開手,要去給蘭玉開門,花小梁拉住他,說“彆去,給我在這兒呆著。”
興許是頭一回見花小梁冷臉,月牙兒也有些無措,看看緊閉的房門,又看了看花小梁。花小梁勾了張椅子坐著,神色莫測地盯著屋子的門檻,不過一會兒,裡頭就傳來蘭玉拍門的聲音,叫他開門,間或有幾聲痛苦的呻吟。
月牙兒呆呆地看著花小梁,伸手比劃著,花小梁煩躁道“大夫不頂用。”
花小梁回頭看了眼房門,咬了咬牙,說“彆給他開門,我去找點東西。”
“聽見了嗎?”
月牙兒重重點頭。
花小梁並未離開很久,他懷裡多了一袋由黑布裹著的東西,打開門,蘭玉冷汗涔涔,眼神依舊不聚焦了,虛虛地看著他。
等蘭玉再清醒過來時,他坐在地上,後背靠著鼓墩,他手中握著一杆陳舊的煙槍,鴉片膏已經徹底燒完了,隻有空氣裡還彌漫著鴉片燃燒過後的甜膩香氣。
屋子裡暗沉沉的,蘭玉撐著想起身,卻見花小梁坐在幾步開外的椅子上,直勾勾地盯著他。
二人目光對上,蘭玉沒有錯過他眼中的厭惡,他怔了怔,湯圓,犯煙癮,雪地……一氣兒湧入他的腦海中,蘭玉臉色刷的白了,火辣辣的,難堪混雜著羞恥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他臉上。
二人相對無言,誰都沒有說話。
半晌,蘭玉說“對不起。”
他聲音低而虛弱,蘭玉勉強站起身,說“我這就走……我這就走。”
花小梁說“我爹也是個大煙鬼。”
他說得突兀,蘭玉腳下頓住,就聽花小梁說“他本來是個舉人,後來抽上大煙把家底抽空了,我娘被他賣了去換鴉片,當天晚上,她一頭紮進了湖裡。”
花小梁道“就是你路過的那麵湖。”
“我也被他賣給了戲班子,”花小梁說,“他騙我說,一定會戒大煙,戒了大煙就來接我回家。我等了他三年,後來才知道他抽大煙把自己抽死了,就死在大煙館門口。”
蘭玉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該說什麼。屋子裡靜得駭人,突然,月牙兒推門走了進來,見蘭玉已經好了,眼睛一亮,對蘭玉一笑。
這一刻,蘭玉竟覺得自己分外卑劣肮臟。
月牙兒伸手比劃著,口中啊啊的,又指了指門口。花小梁站起身就走了出去,越過蘭玉時,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蘭玉心中冰涼涼的,怔怔地站了片刻,強打起精神跟了上去。
沒想到,一出門,就看見李鳴爭站在院子中。
他一身縞素,臉上沒什麼表情,蘭玉一出現,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蘭玉身上。
花小梁麵色不善,也沒了和李鳴爭虛與委蛇的興致,漠然道“李爺,把你的人帶回去吧。”
李鳴爭客客氣氣道“多謝。”
他靜靜地看著蘭玉,四目相對,蘭玉一瞬不瞬地盯著李鳴爭,過了許久,才抬腿一步一步朝他走了過去。
李鳴爭握住了蘭玉的手,對花小梁說“叨擾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