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說話的漢子四十來歲,滿臉的滄桑溝壑,依稀還可以看到左臉上長長的刀疤,一身短打洗的發白,上麵儘是一層一層的補丁。
人雖然穿的不咋的,不過精氣神很好,雙眼炯炯有神,胳膊上裸露出來的地方肌肉跌宏起伏,腰上掛了把大號的砍柴刀,整個人看起來還顯得有點彪悍。
此時他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滿臉都是情真意切。
張偉沉默了一下。
自趙構建立南宋以來,大宋朝丟失北方領土到現在已經一百多年了,沒想到北地漢人居然到了現在還在期望宋庭北伐,收複失地。
隻是宋庭注定要讓無數仁人誌士失望了。
其實南宋建立之初還是有點雄心壯誌的,百年間一共組織了四次北伐,都以失敗告終,這其中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不用多說。
嶽武穆兵臨汴京,在朱仙鎮被趙構十三道金牌召回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從此宋庭龜縮東南一隅,再也沒了收複兩京的雄心壯誌。
1140年,也就是九十年前,宋金簽訂和議,趙構完成割地、稱臣、納貢一鍵三連的曠世功績,從此北人歸北,南人歸南,宋庭事實上已經放棄了北地漢人。
大宋朝對不住北地漢人啊。
或者說,老趙家對不住北地的黎民百姓。
當年無論是民間還是官方,其實主戰派都是占上風的,隻是趙構被嚇破了膽子,自己主動放棄了大好局麵,自毀長城,致使北地無數義軍覆滅,傷了北地漢人的報國之心,也間接導致後麵兩次北伐都是草草收場,沒有掀起什麼大的波瀾。
所以說還是領頭的不行。
這漢子單膝跪地抱拳,滿臉堅毅之色的望著高台上的張偉。
“你叫什麼名字?”
張偉見這人氣度不凡,於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標下周茂,祖上曾是折家軍的步軍都校,流落至此,現在是黃河幫大安坊的坊主,浪蕩遊俠兒一個,實在是辱沒了先祖的名聲。”
漢子滿臉慚愧的回道。
跟楊家將,嶽家軍齊名的折家軍?
這個家族張偉知道,折家鎮守西北邊疆近五百年,期間人才輩出,可惜最後被趙構給坑死了。
“好,你先把人都帶回去,等下我在海月樓宴請各路英雄豪傑,大家共商大事,論一論這長安城的未來。”
這人看來在黃河幫有些威望,最後張偉拍板,讓他先把人帶回去,不然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指不定就要出什麼大事。
如今陝西還是蒙古人的地盤,窩闊台親至,蒙古大軍雲集,實在不是起事的好時機,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周茂也知道現在這裡人多嘴雜,不是說話的地方,於是起身,與幾名看樣子是黃河幫頭目的人商量了一下,開始疏散人群。
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張偉這才看向一旁全程湊熱鬨模樣的文士。
“想必這位就是陸先生了,在下大散關防禦使,振威校尉張偉,見過先生。”
這人三十來歲,一身白衣,手裡還拿了把折扇搖啊搖,文縐縐的,看起來不怎麼好相處的樣子。
陸豐古井無波的臉龐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在下陸豐,字士差,陸遊四世孫,見過校尉。”
張偉看了看場上逐漸稀少的人群。
“這些人都是陸先生召集過來的?”
陸豐點頭。
“沒錯,都是我黃河幫幫眾,校尉若是有意,隨時可以為大宋所用。”
張偉心中一凜,這是在向自己展示實力了。
不過就一群烏合之眾的流氓地痞,未經訓練,就算人多有什麼用?打打群架還可以,要是跟蒙古騎兵硬剛,估計一回合都撐不住。
正待詢問這姓陸的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就看到被他打發去安排馬匹的魯山一臉興奮的走了過來。
“校尉大人,那批戰馬都安頓好了。”
張偉這一次去色目人的地盤搞事情,不說搶劫的金店收獲,就說這幾百匹戰馬,要是賣出去都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不過張偉腦袋就算是被驢踢了,也不會把這等珍貴的戰馬到處亂賣。
“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海月樓在哪裡?快點頭前帶路。”
張偉揮手打斷魯山接下來的話語,示意他快點帶路,說完還歪頭詢問了一句一旁的陸豐。
“陸先生意下如何?”
陸士差無所謂的點了點頭。
“就聽校尉大人的。”
海月樓坐落於光德坊,這裡曾經是大唐京兆府的所在之地,已經處於西市核心地段,所以還是非常繁華的。
張偉在陸豐,周茂,劉波還有幾看起來跟他們交好的遊俠兒陪同下,穿街過戶,不一會兒就看到了一棟異常顯眼的建築。
這海月樓說是一棟樓,不如說是一個建築群,樓後還有院落,亭台樓閣,山石水榭,裝修的還挺高雅豪華。
路上魯山已經跟他說過了,這裡是黃河幫的產業。
一處寬敞的包間裡。
陸豐閉目而坐,魯山劉波分立兩旁,還有幾人在房間裡隨便急躁的來回踱步,想開口又不敢開口的樣子。
張偉心中不高興。
這姓陸的一副高深莫測的死酸樣,進了屋就開始擺譜,話也不說,茶也不上,就這麼晾著張偉,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
他不急,張偉也不急。
拉過一旁做小心翼翼狀的寶音公主,隨手推開窗戶欣賞外麵的風景。
半晌之後,陸豐終於忍不住了。
這人怎麼回事?按照話本史書裡麵的橋段,不是應該他先做出一副禮賢下士的做派,再三禮讓,請自己出山輔佐,然後大家喝喝茶,定下軍國大事,自己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成就一段千古佳話嗎?
“請問校尉大人,此來為何?”
張偉:瞎逛!
陸豐:…
“難道校尉大人不是過來刺探軍情,拉攏人脈,為將來北伐做準備?”
“北伐?”
張偉嗤之以鼻,“先生自稱陸遊的後人,難道對大宋朝還不夠了解嗎?”
這下陸豐沉默了。
大宋朝的尿性他實在是太了解了,指望他們北伐,還不如自己動手,直接在長安城裡起事開乾來的直接。
房間裡一時之間氣氛尷尬,雙方都不知道如何說起。
張偉低頭往外看去。
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在海月樓四樓,所以視野開闊,一眼望過去,甚至可以把大部分的長安城收入眼底。
儘管是處於西市核心地段,入目的也都是一幅幅殘垣斷壁,破敗,腐朽。
街上行人大多麻木,勞勞碌碌,對前程沒有任何希望,乞丐,難民到處都是,行屍走肉,整個西市看不到一點生機。
張偉搖頭。
如果他不過來,漢家王朝要重新收複這座大唐神都,至少也要一百多年後。
老朱北伐成功,再造華夏,那時候整個北方領土已經淪陷於異族之手三四百年了。
三四百年時間,已經足夠色目人將這片漢唐故土侵蝕到骨子裡,要想將他們連根拔起,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還好現在還有時間。
張偉抬頭遠望。
昂的一聲。
長安城後方,秦嶺之中,有龍吟之聲響起。
這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