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華走出房門,石萊站在院子裡神情凝重,見他步步走近,開口道“王爺,皇上召您即刻進宮。”
晚霞明了,彰華望著身後的行宮琳闕,重重輕煙中有紅杉如蓮,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道“父皇召本王進宮,想必是為了白佶之事。”
“王爺,你就放心去吧,這裡交給小人。”
彰華換了身官服,步入石瀨早已準備好的馬車,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就到了彰懷的書房丹心閣。大監蘇明迎了上來,嘿嘿笑道“喲,燕王殿下來了,皇上已恭候多時。”接過彰華卸下的佩劍,蘇明將彰華領了進去。
丹心閣早已站滿了人,楚王彰赫,定王彰翰,四皇子彰輝以及早前同行的陸吾都堆在彰懷書桌的兩側。
彰華緩緩跪下,向彰懷行禮後,旁邊的彰赫用手托著下巴,一副打量的神色,“三弟此番奏請出師北伐,為南翎又立下赫赫戰功。想來,父皇加封晉爵,指日可待了。”
“大哥說笑了,彰華蒙受父皇恩典,自當為父皇效力,加封晉爵也好,混吃老本也罷,無論彰華變成什麼樣,都是父皇的兒子,這點,不會因為權勢地位而改變。”他的回答是如此得體謙讓,顯得彰赫有點鼠目寸光,隻在乎眼前的蠅頭小利。
果見彰懷會心一笑,“華兒,現如今,朝中都在議論要如何處置白佶。楚王,陸將軍主張處死,定王持中不語。而高相,則言不能處死。你怎麼看?”
彰華徐徐道出,像是有備而來,“彰華道北齊原本是中原諸國最強大的一方,然自百年前,北齊開始崇尚以禮治國,立心以正,是中原默認的天下共主。此番北齊雖被我南翎潰敗,但我方師出無名,終究是理虧的一方,如若此番南翎將白佶處死,隻怕會給各國落下話柄,恥笑我南翎乃蠻夷之邦。”
彰懷微微皺眉,目光染上一絲陰霾,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哪怕強如當年的西周天子,可以號令天下諸侯,但這種號召力,僅僅是靠禮樂製度與宗法製得以維係。事實證明,想要稱霸天下,靠的是兵強馬壯,至於禮樂仁信,不過是用來堵天下悠悠之口的世俗虛禮罷了。”
彰赫趁機澆火,望著彰華得意道“父皇所言極是。三弟莫要忘了,當初是你提出攻打北齊的,而今白佶已淪為我南翎的階下囚,如若不斬草除根,隻怕春風又生啊。”言畢,又微瞥彰懷的神色。隻見他目光幽深,待彰華作何反應。
彰華不慌不忙,“然,但父皇可曾想起,周天子既威信已失,諸國仍願尊稱他為華夏最高統治者,而不是除之而後快。”
彰懷眉頭驟然疏鬆,道“說下去。”
“事關信仰二字。王道既微,諸侯力政,時君事主,好惡殊方,九家之術鋒出並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取並諸侯。麵對紛亂的時局,周天子代表的禮樂之風,就如一股理性的力量為世人劈除諸多困擾。若是父皇能效仿東周列國,善待白帝,推廣聖王之道,莫說統一中原,就算使天下複歸清明也指日可待。”進宮之前彰華就想好說辭,為了保住白佶,可算絞儘腦汁。
彰懷麵色平靜道“那你是想讓朕放過白佶了?”
彰赫急道“不可,父皇——”
彰懷擺手道“讓燕王說下去。”
“非但放過,更要厚待,給予尊重,但不能讓白帝自由出入,須有人看守。一來,白帝在我南翎,將他安置於哀牢山,避免他與外人接觸,崔副將在北齊監國,叛黨一日無主便尋不到由頭聚集造反;二來厚待一個被自己消滅掉的一國之主,既能堵住天下人謾罵之口,避免諸國嘲笑我南翎蠻橫,也可彰顯父皇胸懷四海,有包容兼並敵人之風;三來,哀牢山漫漫歲月,定能消磨白帝鬥誌,到那時可讓他寫下廢己詔,由曾經的北齊君主來告知北齊百姓,願臣服在我南翎腳下,瓦解北齊舊臣的忤逆之心,一舉三得。”彰華思來想去,將白佶置於哀牢山,是唯一能保他無憂的辦法。有誰,會想除去一個階下皇帝,這比讓他活著更費力;又有誰,會去關注一個生活在淒苦之地的老頭,如此,方便日後行事。
“哈哈哈,華兒,哀牢山地勢險要,又寒涼清苦,無人會去那個地方,你可真是為白帝著想。”
彰華沉靜道“兒臣自當為父皇分憂。”
“白帝之事,就交給你安排吧。”
“謝父皇。”
彰赫見彰懷放鬆了神色,原本還想上前勸阻,卻被彰輝拉下。陸吾也是個識相的,在旁一語不發,反正楚王與自己立場一致,他勸也勸了,結果還不是讓燕王得逞,自己又何必因此得罪燕王,彰翰就更不必說了,從一開始,他就不想摻和兩位侄子的鬥爭。
彰華如釋重負,瀅瀅,你父皇,本王總算保住了。但願一切還來得及。
順路趕回燕王府拿點東西,彰華的身後響起一陣輕盈的問候,“王爺這時要去哪?”
彰華回頭,隻見念雲站於桌邊,目光暈上一點喜悅,她是最早進府的姬妾,可他的心早就被白瀅占滿,望著對方人兒期盼的目光,終是不忍一再冷落,道“本王離開上寧多日,府外還有多位大臣等我本王協商要事,這幾日本王就不回府了。念雲,你做事一向讓本王放心,府裡上下就交予你打點了,記得照顧好自己。”他拍拍念雲的肩膀,最後的語氣軟了下來,但仍然頭也不回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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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彰華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下,清淺走了進來,道“王妃,王爺看起來很信任你。”念雲無奈一笑,道“你也說了隻是看起來,這麼多年,我從未走進他的內心。”
清淺安慰道“王妃溫柔可人,賢惠懂事,王爺早晚有一天會曉得王姬的好。”
“但願如此。”
郊外彆府。
月黑回廊,煙籠寒闕。屋內燃著好聞的蓮子香,石萊的炭火每隔一個時辰就要進來添加一次,他要確保屋裡的人兒不著涼受凍。
白瀅捧著詩集,不斷翻動的手忽而在幾行字前停駐,“無論海角與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路遠誰能念鄉曲,年深兼欲忘京華。忠州且作三年計,種杏栽桃擬待花。”這是古人的《種桃杏》,意為隨遇而安。女子放下詩集,呢喃自語道“我從何處來,又從何處去。”
這時,白瀅回想了彰華的話,他是左相高正鬆的女兒。是了,她還有家人。她開門喊道“小臣,你們王爺什麼時候過來?”
石萊恭敬一笑,道“高小姐,王爺傍晚出門時走得急,並未交代。”
屋裡的女子索性踏出房門,向回廊走去,石萊閃到她跟前,笑著道“高小姐,您這是要去拿?”
“我想出去走走。”
“高小姐,我等奉王爺之命,要守護好高小姐。您剛剛大病初愈,實在不宜到處亂跑。”石萊並為讓路,然對白瀅的語氣卻恭敬得像對女主人講話。
白瀅見石萊軟磨軟泡,不耐煩道“小臣這是在看管我嗎?誰給你的膽子,你家王爺嗎?”邊說邊翹起嘴巴,她不知,如此非但不能嚇退石萊,反而透露出小女子那俏皮模樣。
見白瀅擺出大小姐的架子,石萊彎腰笑道“哎呦,高小姐,就算你給小人一萬個膽子,小人也不敢呀,您可是王爺心間的人。隻是若你有絲毫閃失,我等無法向王爺交代。若是高小姐真有出行需要,請容小人稟報王爺,由王爺來陪伴你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