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忠言逆耳,當保全萬金之體啊!”
鄺埜已經沒有興趣跟王振爭論,根據錦衣衛跟夜不收傳來的情報,蒙古大軍的真實戰力,已然遠超明軍!
戰爭勝負並不是單純的看人多人少,十幾萬親征軍士氣低迷饑渴難耐,如何能確保殺出重圍跑到十幾裡地外的桑乾河?
就算能跑到,後續呢?
毫無遮擋的桑乾河畔,一群疲於奔命明軍,又能抵擋多久瓦刺大軍的衝鋒?
結果隻會變成一場更為輕易的屠殺!
聽著鄺埜聲嘶力竭的諫言,明英宗朱祁鎮此刻內心萬分糾結。
內心的帝王尊嚴,以及前期的“放狠話”,已經把自己給架在了高台上,現在要灰溜溜的連夜逃竄回居庸關,那以後天子尊嚴何在?
可選擇堅守,或者率領大軍一同突圍,朱祁鎮不想承認自己沒有那個勇氣跟信心。
此時的朱祁鎮就猶如明末崇禎帝,內心深處更傾向於保身,卻礙於顏麵不得不死守。
唯一不同點在於,至少這次是大臣主動勸說“南渡”。
猶豫再三,朱祁鎮還是試探性的問道“鄺卿家,就算朕聽從忠言,可依靠軍中僅剩的幾千騎兵,能殺出瓦刺大軍的重圍嗎?”
蒙古人本就以騎射見長,現在土木堡被二十多萬大軍圍困,朱祁鎮真不敢確信幾千人就能殺回居庸關。
到時候要殺不出去,那麼結果可能比呆在土木堡更危險。
“事在人為,如今已然沒得選擇!”
鄺埜心急如焚,今夜不選擇突圍的話,明天乾渴之下突圍難度更是大增。
時機稍縱即逝,必須要做出抉擇。
“萬歲爺不可!”
王振此刻再次出言反對,親征軍騎兵精銳都被成國公朱勇給帶走,留在營地的隻有錦衣衛跟皇帝親軍騎兵。
可問題是這群親軍,大多是些武將二代放在皇帝身邊混熟臉跟刷履曆的,戰鬥力遠不如成國公部。
靠他們突圍殺回關內,這跟做夢有什麼區彆?
“萬歲爺,奴婢已經派人前往京師通報軍情,相信朝中大臣很快便會想方設法馳援。另外成國公部修整完畢後,就能掩護大軍突圍到桑乾河取水,吾等大明將士並非沒有一戰之力。”
“連夜突圍的風險,更甚於原地駐防啊!”
王振最後沒有把話說穿,但朱祁鎮明白他背後的意思,戰場上儀仗親軍不一定能靠得住。
加之越到緊要關頭,朱祁鎮內心深處那股對於王振的潛意識依賴更重。權衡之下,他還是決定聽從王振的意見,選擇繼續駐防土木堡。
“鄺愛卿忠心可嘉,但朕乃萬民君父,絕不會棄大明將士於不顧!”
朱祁鎮站起身來,義正言辭的說出這話,臉上浮現出一抹“神聖”的光芒。
聽到皇帝都說到這份上,鄺埜明白再如何勸說都沒有意義,隻能重重歎了口氣後,磕頭退出了禦帳。
八月十五日,本應該是中秋團圓佳節,可十幾萬明軍將士卻身處困境,忍受著炎熱跟乾渴的雙重折磨。
蒙古大軍營地中,也先坐在馬上遙遙望著土木堡內的明軍士兵,始終沒有下達進攻的號令。
“太師,我們什麼時候去拿下明國皇帝?”
阿剌知院語氣有些迫不及待,畢竟蒙古被逐出中原七十來年,始終遭受著明軍的進攻跟殺戮。
時過境遷,今天終於把明國皇帝給圍困在土木堡,曾經遭遇到的羞辱當十倍百倍奉還!
“還沒到時候。”
太師也先澹澹回了一句。
困獸猶鬥更何況明國的十幾萬大軍?
雖然目前蒙古鐵騎占據著絕對戰略優勢,但人數上的優勢其實並不明顯,僅僅比明國兵馬多出來幾萬人而已。
如果就這樣正麵強硬攻打,就算最終能取得勝利,傷亡恐怕也十分慘重,這對於也先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蒙古人不比漢人數量龐多,整個草原所有部落加起來,也僅僅數百萬人而已,每一個蒙古兒郎都是極為珍貴的財富。
“那我們該怎麼辦,就這麼看著嗎?”
“萬一要是明軍增援部隊前來,或者說讓成國公朱勇緩過一口氣,想要繼續圍困下去就沒那麼簡單了。”
能把明國皇帝圍困在土木堡,對於蒙古人絕對是意外之喜,阿剌知院萬萬不想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時機。
哪怕付出慘重傷亡,隻要能把明國皇帝給拿下,獲得的回報將是不可想象的。
糧草、布匹、鐵器、乃至女人!
這些都將成為明國皇帝的交換物,趙宋靖康議和的場景,將在朱明身上重現。
也先沒有搭理阿剌知院的詢問,反而側身朝著另外一邊的脫脫不花說道“大汗,要不麻煩你去明軍營地走一趟,就說我們想要與明國議和。”
“也先,你這是什麼意思!”
幾乎就是在也先話音剛落的瞬間,脫脫不花的異母弟阿噶巴爾濟就站拉出來,怒目圓睜的望向對方。
從來都隻有失敗者向勝利者求和,現在蒙古大軍掌控著絕對的優勢,也先卻讓蒙古大汗脫脫不花去向明國皇帝議和,簡直就是在赤裸裸的羞辱!
哪怕現在韃靼部弱勢,可黃金家族的血脈承載著成吉思汗的榮光,豈能容太師也先這般蔑視?
麵對阿噶巴爾濟怒火中燒的模樣,也先僅是澹澹一笑完全沒搭理,繼續朝著脫脫不花說道“大汗,明國皇帝雖然已經陷入困境,但依舊擁兵十幾萬之眾,想要強攻下土木堡定然會傷亡慘重。”
“據探子回報,明軍現在極度缺水,隻要我們主動議和放他們去飲水,明國皇帝一定會同意。”
“他們的兵書有句古話,叫做圍師必闕。當明軍從土木堡下來取水的過程中,就是我們大舉進攻的好時機!”
不得不承認在知己知彼這條上,也先領先了明朝幾個位麵,完全掌控住了此刻明軍的危機跟心理動向。
“那為何要本汗去?”
站在謀略的角度,脫脫不花知道也先計劃是正確的。但前往明軍營地議和就意味著風險,甚至很有可能這就是也先的借刀殺人之計。
如果也先給不了充足的理由,脫脫不花是不可能答應議和的。
“因為你是蒙古的大汗,隻有這個身份才能贏得明國皇帝的信任。”
“為了戰爭的勝利,為了重現大元的榮光,不要辜負了你身上的黃金家族血脈。”
也先用著唏噓與羨慕的語氣,說出來這段話。
從脫歡開始,他們父子二人就掌控著蒙古太師席位,卻始終隻能扶植傀儡大汗上位,沒有辦法取而代之,缺少的就是黃金家族的血脈。
如果自己也是成吉思汗的子孫,何時輪得到脫脫不花這種廢物竊據汗位?
“好,本汗就去跟明國皇帝議和,成吉思汗的子孫永遠都是草原上的雄鷹!”
脫脫不花不甘示弱的回應著,相比較脫歡時期的徹底傀儡,現如今韃靼部擄掠了女真跟遼東的人口,實力增長了數倍之多,他愈發想要證明自己蒙古大汗的尊嚴。
“那就請大汗儘快前往明軍營地吧。”
也先麵帶笑容微微欠身,算是給脫脫不花行了個禮。
這個“示弱”的舉動讓脫脫不花感到很受用,多少年瓦刺部的太師沒有在自己麵前以臣子身份自居過。
他當即就號令自己的怯薛軍,浩浩蕩蕩的朝著土木堡方向奔襲而去,甚至還特地在蒙古大軍麵前顯擺了一把勇氣。
“太師,看來我們的大汗有些蠢蠢欲動了。”
望著脫脫不花的張揚舉動,伯顏帖木兒麵露不善的說了一句,言語中絲毫沒有對蒙古大汗的尊重。
“任他去吧,等拿下明國皇帝,草原諸部將萬眾臣服!”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也先眼神中有著一抹遮掩不住的野心欲望。
蒙古大汗的汗位,不應該隻屬於黃金家族血脈,而是有能者居之!
此刻朱祁鎮的禦帳中,已經得到了蒙古使者傳來的議和消息,並且蒙古大汗脫脫不花將親自來到土木堡跟自己相見。
對於這個突然的“好消息”,王振跟朱祁鎮簡直是喜出望外,他正在為缺水問題焦頭爛額,要是再拖上一天,恐怕就得殊死一搏突圍前往桑乾河了。
英國公張輔等老臣覺得其中有詐,瓦刺大軍已經占據著絕對優勢地位,怎麼可能主動來向明軍議和?
可蒙古大汗脫脫不花的求見,卻讓朱祁鎮有些衝昏頭腦。要知道蒙古雖然包括瓦刺部在內的絕大多數部落,已經向明朝俯首稱臣,但真正的蒙古大汗臣服,卻要等到嘉靖年間的俺答汗。
不管戰事如何不順,如果能借此達成讓脫脫不花這個岱總汗向自己稱臣,那麼朱祁鎮將超越先皇四帝的成就,徹底在史書中抵消親征傷亡慘重的負麵影響。
隻能說有些時候王振跟朱祁鎮天真的可愛,不但憧憬著雙方能握手言和,還做著想要對方順勢稱臣的美夢,完全沒意識到十幾萬明軍已然成為刀俎下的魚肉。
當朱祁鎮決定議和的那一刻起,就等同於把明軍困獸猶鬥的戰意給破碎了。沒有了那股殊死一搏的決絕,每個人都不切實際的想著蒙古人放一條生路安穩回家,反而沒有人可以活著回去。
命運的枷鎖,已經不知不覺套在了朱祁鎮的脖子上,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