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爺始終乃吾輩楷模,豈能薄待之。”
王驥並沒有因為朱勇的客氣,而選擇把對方當做平民百姓看待,相反依舊保持著禮數跟恭敬。
明朝勳戚隻要不涉及到皇權站隊,以及謀逆造反這樣的重罪,奪爵並非沒有日後複爵的可能性。哪怕朱勇這一輩子無法再擔任成國公,以目前朱儀的表現來看,繼承爵位的可能性很大。
就算沒有曾經情份,但凡有一點官場情商的,都不會怠慢成國公朱勇。
互相客套了幾句後,王驥發現了對方身上的傷勢,趕緊讓大夫護送朱勇進城醫治。直到這個時候,沉憶辰才有上前搭話的機會,拱手行禮道“下官見過靖遠伯。”
麵對沉憶辰的行禮,王驥望向他的眼神可謂是複雜無比。
奔赴京師的路上,王驥已經收到和議副使楊善,傳達的明英宗朱祁玉密信,得知了沉憶辰“背主求榮”的消息。
說實話,當王驥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心中是無比震驚的。畢竟當初在朝堂之上,麵對皇帝的質疑,群臣的鄙夷,王振的威脅,沉憶辰都始終堅持自己觀念,認為瓦刺乃大明心腹大患。
這種人,真的會背主求榮嗎?
可問題是,和議副使楊善的證明,太上皇朱祁鎮的密信,乃至沉憶辰第一時間擁立新君,獲得從龍之功加官晉爵。種種事例無一不是表明,他是土木堡之變後最大的獲利者。
要知道相比較新君朱祁玉,王驥內心裡麵忠誠的對象,始終都是明英宗朱祁鎮。
他的知遇之恩,才能讓自己開創大明文官封爵的先例,人不能忘本,就算無法擁護太上皇複辟登基,至少不能讓他在韃虜手中受苦,必須得想辦法迎接回來!
“數年未見,沉侍郎如今已經紅極一時了。”
王驥澹澹的回應了一句,隻不過這句話聽在沉憶辰的耳中,立馬就感受到一絲異樣。
按照曾經雙方的關係,久彆重逢不說什麼熱情親密,至少恭喜的話語不會用“紅極一時”這種略帶貶義的詞彙,哪怕用個“獨當一麵”,都不會引發歧義。
“下官不敢當,倒是靖遠伯回京,宛如中流砥柱般,穩住了京師及及可危的局勢。”
“是啊,沒想到本伯南征一戰,京師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很多事情都物是人非了。”
說罷,王驥望向了旁邊等候的李達等人,開口說道“他們應該與沉侍郎是舊識吧,那本伯就不耽誤你們敘舊了,另外還得儘快入宮複命。”
“靖遠伯辛苦。”
感受到王驥態度的冷漠,沉憶辰不理解其中緣由,隻能順勢拱手告退。
看到沉憶辰結束了跟王驥的對話,朝著自己等人走過來,白胖子張祺立馬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擁抱道“大哥,你總算是回來了,我都害怕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有這麼誇張嗎?”
從張祺語氣中感受到那種熟悉的氛圍,沉憶辰此刻緊繃的神經才徹底放鬆下來,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間。
“真的,我怕再也活不到見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白胖子張祺雙眼通紅,語氣瞬間哽咽了起來。
直到這一刻,沉憶辰才意識到張祺不是在跟自己說什麼輕鬆玩笑的話語,更不是害怕自己被韃虜給擄走,而是擔心這輩子無法活著再相見。
西直門一戰的殘酷,其實遠遠超乎了沉憶辰的意料。
“放心吧,你小子從小就有著福相,沒那麼容易死。”
沉憶辰輕輕拍了拍張祺的肩膀,其實現在的他早就沒有了那副白白胖胖的模樣。或者換一種方式說,從張祺的身上,已經看不到當初那個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影子。
“李達,將士們傷亡情況如何?”
西直門是沉憶辰最先駐守的城門,遼東軍跟福建水師上萬弟兄駐紮在此處,再加上後續補充的一萬老營士兵,沉憶辰想要知道他們還有多少人活著。
畢竟其中很多人,是自己從福建千裡迢迢帶到京師,還記得揚帆起航的那一日,碼頭上站滿了這群將士的父母妻兒。
可如今他們身死異鄉,再也無法活著回到自己的故土,沉憶辰更不知道如果有朝一日踏足福建,該怎麼向他們的父母妻兒交代。
曾經京師的滿城縞素,這一戰之後,可能會在大明各地上演。
“三不存一。”
李達神情凝重的回了一句,從目前京師民壯那裡統計的數據,活下來的將士不足三成,其中還包括終身傷殘的袍澤。
聽到這個數字,沉憶辰感到自己心口堵得慌,那種戰勝蒙古騎兵,打退也先進攻的興奮跟喜悅,瞬間消失殆儘。
戰爭就會死人這個道理沉憶辰明白,隻是看著朝夕相處兩年時間都將士們戰死,甚至很多人沉憶辰都能記住他們的麵孔,說出他們的名字,這種感覺無法形容。
“收殮好每一名袍澤的遺骸,火化後找一處地方好好祭奠存放。等待這一場戰事結束,大明寶船會帶著他們回到家鄉。”
“我明白。”
李達點了點頭,這種事情不用沉憶辰囑咐,他都不可能讓自己同生共死的袍澤,死後無法魂歸故土。
與李達等人交代完後,沉憶辰來到了兵部尚書於謙的麵前。
相比較出使之前,本就皮膚黝黑如同老農一般的於謙,現在更是眼眶深陷,整個人都顯得憔悴疲憊異常,身上穿戴的戰甲也有著數處損傷。
“大司馬,蒙古大軍被打退,加之有靖遠伯的南征軍回援,需要提前製定追擊敵軍的計劃。”
雖然曆史已經改變,但京師依舊是暫時守住了。如果未來走向沒變的話,當南征軍抵達京師後,太師也先就會意識到攻陷大明帝都,已經成為了一件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那麼他接下來會做的,就是率領入關的蒙古大軍有序撤退回塞外,儘最大限度的保存實力。
無論是出於私心複仇也好,是出於公心削弱蒙古大軍也罷,必須儘快把趁勢追擊的方案給提上日程。
不然也先率領著蒙古大軍安然撤退,他們依然是這場戰爭的最大獲利者,擁有著足夠實力在未來襲擊大明九邊重鎮,相反遭受重創明軍卻無力進行反擊。
俗話說富貴險中求,軍事上冒險同樣如此,大明帝都不是什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沉憶辰不會讓也先帶著繳獲的戰利品跟大明百姓,就這麼安然的返回草原!
聽到沉憶辰說出要追擊敵軍的話語,於謙用著一種詫異的眼神望向他,滿臉的不可思議。
開什麼玩笑,如果不是靖遠伯的南征軍關鍵時候趕到,恐怕現在大明京師都已經淪陷,哪來的實力去追擊韃虜,他們像是戰敗落荒而逃的模樣嗎?
不過詫異歸詫異,於謙依舊是耐著性子解釋道“向北你有所不知,靖遠伯為了儘快馳援京師,僅僅率領著數萬人輕車簡從,這才關鍵時刻解除危機,南征軍大部依然還在運河之上。”
“太師也先這次雖然攻城失利,卻遠遠未到丟盔棄甲的時候,切不能急功近利。”
“不,大司馬,也先能隱忍蟄伏借助明軍力量,削弱韃靼跟兀良哈三衛統一蒙古諸部,縱橫漠北萬裡,彰顯了他極具戰略眼光,絕不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下官判定,也先不會再大規模攻打京師,而是已經開始著手撤退計劃,不能就這麼輕易的放韃虜返回漠北!”
沉憶辰的神情堅定無比,他知道曆史上京師之圍解除後,其實並沒有傷到蒙古大軍的元氣。相反也先整頓兵馬後,東到建州、兀良哈,西到赤斤蒙古、哈密,都成了瓦剌的藩屬,勢力由此達到最盛!
如果不能借此機會重創蒙古大軍,那麼接下來的十幾年時間裡麵,大明九邊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