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滿朝文武跟禁衛軍的麵,沉憶辰說出這段話毫無疑問,揭露了明英宗朱祁鎮最不願意提及的失敗恥辱。皇帝就是至高無上的存在,除非下達罪己詔,否則君臣大義之下輪不到你一個臣子來問責!
同時這段對話回蕩在奉天殿中,此刻文武百官才意識到以前對於沉憶辰年輕氣盛的評價,顯得是多麼的可笑。此子何止是什麼氣盛,敢這樣對待跟指責太上皇的,曆朝曆代恐怕都找不出幾個,大多還得落個身死人亡的下場。
“皇兄,那朕可以指責嗎?”
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從奉天大殿的陰影中走到了陽光之下,他便是景泰帝朱祁玉。
沉憶辰終究還是賭對了,朱祁玉性格有偏狹急躁的一麵,從他露骨打壓勳戚舊臣能看出來。同時還有自私軟弱的一麵,不願意放棄皇權以及想著易儲換自己兒子當皇太子。
但瑕不掩瑜,朱祁玉骨子裡麵有著屬於自己的剛毅,否則京師守衛戰將出現另外一種結局。
這一刻,朱祁玉終於直麵身為太上皇的兄長,以及身為嫡母的孫太後,讓沉憶辰不用再扛著法統跟皇家權威帶來的雙重壓力。
朱祁玉的出現,讓朱祁鎮臉上寫滿了震驚,這個曾經唯唯諾諾的弟弟,現在已經徹底以君王身份自居了嗎?
“郕王,彆忘了你的皇位是母後所立,是朕傳位於你,君臣名分上你永遠是朕跟母後的臣子。”
“臣,何以指責君主!”
明英宗朱祁鎮厲聲回應著,從儒家禮法的角度上確實如此,哪怕曆史上當朱祁鎮從瓦剌歸來,包括襄王朱瞻墡在內等一眾皇親大臣,還經常上疏要求朱祁玉朔望兩日,率領群臣朝見太上皇,無忘恭順。
不僅僅是朱祁鎮擺明了君臣身份,就連孫太後此時望著站在漢白玉台階上的朱祁玉,同樣緩緩開口勸說道“郕王,自古禮法有嫡庶之分,天命本不在你,不要做無謂的抵擋徒增傷亡,號令放下刀兵皇帝會寬恕爾等罪責。”
聽到孫太後口中說出這樣的話語,朱祁玉此時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悲哀跟心酸。
當初正是孫太後拿著江山社稷,讓自己臨危受命登基大統之位,最終從蒙古鐵蹄之下保住了大明萬裡河山。結果現在飛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變成了天命不在於自己。
難道君王死社稷的決絕,還抵不上喪師辱國的罪責?
“母後,朕扶宗社傾危,救天下萬民,對得起父皇跟曆代先帝,登基大統乃眾望所歸,這才是天命!”
景泰帝朱祁玉一字一頓的訴說著內心的憤怒跟不甘,他自認為擔得起救時之君的稱號,北拒韃虜,南征蠻夷,賑災濟民,任命能臣,哪樣比不過自己的皇兄朱祁鎮?
唯一輸的便是嫡庶,如果僅因禮法抹除自己功績,朱祁玉不服!
可是這樣的辯解對於孫太後而言,完全敵不過她的母子情深,勸降朱祁玉更多是怕擔後世罵名。畢竟孫太後是踩著明宣宗元配胡皇後上位,本就得位不正有許多非議,要再鬨出什麼嫡母殺庶子的故事,史書裡麵怕是得罵臭。
見到朱祁玉不為所動,孫太後隻能使出最大的殺招,從懷中拿出一封明黃色的卷軸道“這是先帝遺詔,命皇太子祁鎮嗣皇帝位,張太皇太後與哀家聽政。”
“郕王,難道你要違逆先帝遺詔嗎?”
孫太後不僅僅掌控著嫡母廢立皇帝的法統,事實上她還有著明宣宗賦予的乾政權力,遺詔中明確指出“凡國家重務,皆上白皇太後、皇後,然後施行。”
其中皇太後便是大名鼎鼎的張太皇太後,皇後指的是孫太後。
隻不過隨著明英宗朱祁鎮親政,這份遺詔的內容等同於失效,誰也沒想到孫太後會在此時拿出來。嫡庶法統這玩意還能爭辯一番,先帝遺詔擁有著至高無上的裁決權力,拿出來景泰帝朱祁玉就再無辯駁可能。
朱祁玉呆呆的望著孫太後手中那明黃色的卷軸,這麼多年過去他早已忘記父皇曾留下的遺詔。與此同時護衛在身旁的侍衛上直軍兵馬,更是麵麵相覷產生極大動搖,他們已經意識到再抵擋下去,事後恐怕得以謀逆罪論處。
真就是天命不在朱祁玉嗎?
沉憶辰此刻滿腦子嗡嗡作響,他可以無視孫太後的廢帝詔書,卻沒辦法否認明宣宗留下的遺詔。
更讓沉憶辰感到無法接受的是,自己做了這麼多事情,卻仿佛依舊無法改變曆史的走向,明英宗朱祁鎮即將要重登皇位。
沉憶辰曾經不信天命這種東西,更相信事在人為,可如今現實讓他有種錯覺,景泰帝朱祁玉真的沒有當皇帝命,注定會發生奪門複辟這種事情。
“咣當”一聲脆響,一名侍衛上直軍丟掉了手中的兵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再做無謂的掙紮,死的就不僅僅是自己這條性命,還將連累父母妻兒。
朱祁玉畢竟才登基短短一年時間,侍衛上直軍能抵擋到現在對得起他了,不能要求更多。
很快一陣金屬撞擊地麵的聲音接連響起,更多的侍衛上直軍選擇丟掉手中兵器向太上皇投降。與此同時奉天殿內的文武百官,見到這種局麵的發生,紛紛意識到朱祁玉大勢已去,做好了向朱祁鎮五拜三叩恭迎的準備。
見到這一幕發生,明英宗朱祁鎮臉上露出一抹陰冷的笑容,自己終於奪回來一切,接下來便是讓這些曾經的叛臣,接受最為殘忍的清算!
可就在這個時候,朱祁鎮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萬馬奔騰的聲音,當他回過頭去看了一眼之後,臉上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童孔中寫滿了不可思議。
“山東衛都指揮同知韓斌,奉沉閣老之命護駕勤王,爾等還不速速投降!”
“福建衛都指揮使馮正,奉沉閣老之命護駕勤王。”
“中軍都督府參將武銳,奉朱同知之命護駕勤王!”
“京師五軍營副將孫翔,奉武清候之命護駕勤王!”
“京師三千營副將薑瑞然,奉昌平侯之命護駕勤王!”
接連不斷的報號聲音響起,數不清的兵馬從奉天門的門洞中魚貫而出,很快就密密麻麻的布滿了廣場,把效忠於太上皇朱祁鎮的騰驤四衛給牢牢圍在中間,攻守之勢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