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閣老重情重義,遠非一些刻薄寡恩之輩能比擬,陛下還在禦書房等著覲見,那本公就不打擾了,再會。”
刻薄寡恩之輩,如果沉憶辰沒有猜測錯誤的話,石亨應該指的就是於謙。看來當初朝會上幾句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依舊是釀成了死結。
隻能說某些方麵於謙耿直的有些過頭,絲毫不留情麵導致沒有轉圜的餘地。但話又說回來,如果於謙是一個圓滑世故的官員,他還能青史留名嗎?
還沒等沉憶辰回話,石亨的背影就已經跨出了奉天殿,無奈的歎了口氣後,他隻能先遵從聖諭前往禦書房,看看景泰帝朱祁玉私下召見自己到底所為何事。
當沉憶辰來到禦書房,發現這一次顯得特彆安靜,屋內隻有景泰帝朱祁玉跟成敬兩人,往常伺候的宮女太監通通站出門外回避,甚至就往守衛在長廊的禁衛軍,位置都遠離了些許。
“臣,見過陛下。”
“沉卿,母需多禮。”
朱祁玉很隨意的擺了擺手,臉上神情卻有些凝重。
“想必沉卿心中一定很好奇,朕為何會單獨召見於你。”
還沒等沉憶辰回話,朱祁玉就自顧自說道“奪門之變發生後,朕處理了一批依附於太上皇的叛黨,其中大多數僅遭受貶黜,把對於朝政的影響給降至最低。”
“但朕心中很清楚,人的野心跟不如意是無法消除的,隻要根源存在明日依舊會有另外一批叛黨的誕生,貶黜治標不治本,對於朝政的危害後患無窮。”
說完這段話後,景泰帝朱祁玉從禦座上起身,把目光望向了窗外的驕陽。
“朕還記得當初問過沉卿,該如何處理上皇之事,當時你的回答是希望朕統治的大明,能遠邁漢唐,功蓋唐宗宋祖!”
“現在,到時候了。”
當時沉憶辰用唐太宗比喻景泰帝,相當於直言告訴朱祁玉要效彷玄武門之變斬草除根,也正是那一番對話讓朱祁玉下定了殺兄決心,才有了後來推動金刀桉一步步發展的謀劃。
如今大明版的“玄武門之變”終究還是發生了,就宛如曆史重現一般,主動起兵的太子(上皇)遭遇到同樣結局,身為失敗者迎接他們的將是身死人亡的下場。
站在窗旁的朱祁玉,望著禦書房外看了無數遍的熟悉場景,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往日與兄長相處的點點滴滴。畢竟是手足兄弟,曾經的親情是無法作偽的,但命中注定生在了帝王家,皇位坐久了任何感情,都會因為權力變得澹漠。
可能今日過後,隻有祭奠兄長朱祁鎮的時候,景泰帝朱祁玉才會回想起那份最為純粹的親情吧。
“沉卿,朕希望你前往南宮,送上皇賓天。”
毫無感情色彩的一句話語,讓沉憶辰仿佛如墜冰窟,他其實早上已經從成國公朱勇的話語中,意識到景泰帝朱祁玉接下來想要做的事情,結果沒想到真的要自己納投名狀!
很久很久之前,沉憶辰就明白了一個道理,誅王或者弑君這樣的謀逆犯上舉動,你可以想、可以說、甚至可以暗中去做,卻永遠不能承認跟公開,否則定然會違背整個封建社會的綱理倫常,淪為千夫所指的下場。
景泰帝朱祁玉有著身為帝王的猜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對臣子百分之百信任的皇帝往往死的最快。
隻是沉憶辰沒想到自己在朱祁玉心中,已經忌憚到了如此地步,需要用弑君來納投名狀,才能贏得皇帝的信任跟放權。要知道曆史上權傾朝野的於謙,都沒有享受到這份待遇。
遵從這道諭令,沉憶辰現在就可以想象,自己會承受多大的壓力。可如果抗旨不遵,總督遼東恐怕都去不成,兵部侍郎的官銜將是仕途的。
沉憶辰對於景泰帝朱祁玉的想法,準確來說隻猜準了一半,他會要求納投名狀,並不完全出於帝王的猜忌跟掌控,還有一點是在為日後易儲做準備。
如果太上皇朱祁鎮死在沉憶辰手中,對方背上了弑君的名聲,站在大明皇族的立場上看,沉憶辰就是曹操董卓之流。特彆身為皇太子的朱見深,未來要是繼承大統之位,對於這個殺害生父的臣子什麼態度恐怕顯而易見,注定君臣勢難兩安!
反之站在沉憶辰的角度,想要保住自己身家性命跟榮華富貴,必然不能讓太上皇朱祁鎮一脈即位,天然轉變立場支持易儲,扶植景泰帝的長子朱見濟為皇太子。
早前趙鴻傑有一句話說的無比準確,那就是沉憶辰很多時候跟朝臣一樣,太過於小看景泰帝朱祁玉的能力,他繼承大統之後在帝王心術上成長速度,遠遠超乎眾人的預料。
包括現在讓沉憶辰去弑君,把帝王禦下之道給展現的淋漓儘致,手段謀劃堪稱精彩絕倫!
麵對沉憶辰久久沒有回話,目光望向窗外的景泰帝朱祁玉,轉而把落在了沉憶辰身上,澹澹補充了一句“沉卿,不要讓朕失望。”
這是朱祁玉第二次向沉憶辰說出彆讓他失望,隻不過兩次的語氣跟情感完全不同。第一次充斥著一種期盼,更多屬於自身天真的想法跟信任,事後連朱祁玉都自嘲一笑。
而這一次,充斥著帝王的威脅跟壓迫感,是不容拒絕的那種要求,沉憶辰必須要達到景泰帝朱祁玉心中的標準,否則後果自負。
“臣,謹遵聖諭!”
沉默許久過後,沉憶辰終於抬起了頭顱,眼神堅定的望著朱祁玉,看不到任何要弑君帶來的惶恐跟猶豫。
原因在於沉憶辰有著屬於自己的目標,必須一步步往上爬直至權掌天下,才能打造出自己理想中的太平盛世。
同時沉憶辰很清楚,自己的理想跟皇權的利益並不一致,注定會背道而馳站在對立麵。無論日後哪位帝王即位,早晚都會有視為亂臣賊子的這一天到來,那又何需在意千夫所指?
就如同沉憶辰一直以來的回應,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