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陳循感慨萬千的時候,屋外中書舍人進來稟告道“元輔,沉閣老求見。”
沉憶辰來見我?
稍顯意外之後,陳循點了點頭道“讓沉中堂進來吧。”
片刻過後,沉憶辰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屋內,他依舊是用著恭敬的態度拱手道“晚輩見過元輔。”
“老夫已經告老還鄉,身上沒了官身,當不起沉中堂這番禮遇。”
“不知沉中堂此時到訪,有何交代?”
畢竟政治鬥爭輸給了一個晚輩後生,臨走之際沉憶辰突然到訪,給了陳循一種勝利者炫耀的感覺,言語中不由夾帶了些許火藥味。
“晚輩豈敢交代,是聽聞元輔今日離閣,特過來送行。”
麵對沉憶辰依舊恭敬謙虛的態度,陳循望向他的目光有些複雜,最終長長歎了口氣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能有這份心,是老夫狹隘了。”
“向北,日後你就是大明宰輔,雖然曾經政見不同,但老夫深知你骨子裡麵胸懷家國天下,定然會輔左新君開創一個太平盛世。”
直到這一刻,陳循袒露心扉承認了沉憶辰的品性跟能力,他確實是繼任大明首輔的最好人選。
“元輔過讚,晚輩隻是儘量最好為官份內之事罷了。”
“份內之事,滿朝官員又有幾人做好了,包括老夫在內最後莫不是沉迷於權勢之中。”
說罷,陳循再次長舒一口氣,成為內閣首輔這幾年,他大多數是時間內是在想著如何成為文官之首,現在回頭看簡直就是屍位素餐。
“既然沉中堂大度過來送行,那老夫就得寸進尺一回,說一句過來人的忠告。”
“石亨乃野心勃勃之輩,聯手曹吉祥之後現在更是已經成勢,家國天下之心不是人人有之,沉中堂驅虎吞狼玩到現在得考慮該如何收場了。”
陳循知道沉憶辰跟石亨不是一路人,與之聯手無非就是借勢壓製文官集團,從而順利完成過繼冊封,擁立新君朱見清上位。
從結果上來看,沉憶辰這一招玩的非常成功,不僅僅是達成了擁立朱見清即位的主要目標,還順帶讓自己跟吏部尚書王直“倒台”,朝中僅剩下禮部尚書胡濙獨木難支,日後很難再成為沉憶辰的對手。
但是在大行皇帝朱祁玉國喪的這段時間,忠國公石亨趁著沉憶辰繼任內閣首輔的權勢真空期,同樣沒有閒著。
首先宮中司禮監掌印太監這個關鍵位置,前任興安吃裡扒外被逐出紫禁城,曹吉祥則憑借著擁立之功,順利升遷擔任了司禮監掌印。
並且他的嗣子曹欽在石亨的配合下,成功利用之前邊疆的虛報戰績晉爵為昭武伯,侵占了原三千營恭順侯吳瑾兩兄弟的兵馬。
畢竟恭順侯吳瑾是忠於太上皇一脈的番將,還妄圖依托皇太後孫氏擁立沂王朱見深上位,內閣首輔陳循受到牽連都主動告老還鄉,他們自然得交出兵權來明哲保身。
本來沉憶辰繼任內閣首輔後,依托文官出身的優勢,還順利讓“沉黨”成員李賢擔任了吏部尚書一職,等同於拿到了文官兩個最重要的職位,成為了改朝換代最大的贏家。
土木堡之變後文官本就勢大,彆看忠國公石亨權勢滔天,按照這個程度發展下去,沉憶辰可以利用各種合法手段,一步步的削弱壓製,最終兵不血刃的拿下石亨。
但是隨著曹吉祥掌控了司禮監的批紅權,那就意味著他擁有跟沉憶辰內閣票擬權分庭抗禮的資本。並且相比較外朝文官,內朝太監能近距離的接觸皇帝跟皇太後杭氏,更容易取得對方的信任跟好感。
要知道沉憶辰當年弑君之舉,在後宮之中的形象並不算太好,杭皇後在乾清宮拉著朱見清“卑微”行禮的舉動,更多是一種懼怕,而不是出於敬重。
哪怕杭皇後並沒有臨朝稱製的權力,可她皇太後的身份擺在那裡,避免不了輔左幼主朱見清涉及朝政。
再加上沉憶辰終究不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不可能衝進宮裡麵按著皇帝跟皇太後的腦袋,逼迫母子倆按照自己的意思批紅上疏,這就給了曹吉祥操作的空間。
單單一個石亨或者曹吉祥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聯手加上司禮監批紅權,就等同於如虎添翼。陳循擔心到了最後,沉憶辰借勢收不了場,玩火自焚。
“那元輔認為晚輩該如何做?”
沉憶辰順勢問了一句,雖說他心中已經有了謀劃,但集思廣益說不定能找尋出更好的解決辦法。
“早日斬草除根!”
可能是沒有了官身,陳循這次把話說的很直接,那就是要沉憶辰想辦法乾掉石亨,隻有這樣才能永絕後患。
“按照元輔的說法,石亨與曹吉祥狼狽為奸早已成勢,如何在避免生靈塗炭的情況下把他們剪除呢?”
不說國公跟司禮監掌印的尊貴身份,單單京營加上騰驤四衛十幾萬兵馬,就讓人有些無從下手。並且在連續被沉憶辰擺了幾道,意識到對方終究不是一路人後,石亨身旁的護衛人馬大增,就是為了防備下黑手。
聽著沉憶辰的詢問,陳循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一抹笑容,此子這些年步步為營堪稱策無遺算,也有請教於自己的時候。
“常言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曹吉祥如果僅僅滿足於司禮監掌印的位置,與石亨一個在內一個在外聯手,簡直就是無懈可擊。”
“但是曹吉祥讓石亨偽造軍功,把自己的嗣子曹欽推到了勳戚的位置去掌兵,就意味著他胃口更大。”
“軍權是石亨的逆鱗,曹欽吃掉一口他還能忍,要是不滿足繼續伸手,你覺得他們兩個還能親密無間下去嗎?”
論謀略布局,沉憶辰可謂舉世無雙,但論洞察官場人心,陳循這種官場鬥爭了幾十年的老油條,經驗上的優勢就彰顯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