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謙無法確定沉憶辰的話語一定會實現,但他卻仿佛看到了未來一條完全走向不同的道路。
這條路要是走通了,大明將重現漢唐盛世遠征萬裡的景象,要是走不通,那麼就會被窮兵黷武帶來的沉重負擔給拖垮。
難道真的要拿國運去賭嗎?
“此事過於重大,我需要再好好考量一番。”
於謙終究沒有被沉憶辰的話語給鼓動,二十萬軍戶南遷圈地不是一樁小事,真要引發動亂很有可能會動搖國本。
“靖遠伯的信函是去年末送達京師,十幾萬南征軍士兵已經陷入了戰爭的泥潭之中,一旦撤出就會重現當年安南的景象,土司族人將會在緬甸阿瓦王朝的扶植下卷土重來。”
“這種事情不止發生過一次,三次麓川戰役足足打了十幾年,無數大明將士埋骨他鄉,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去等待考量。於少保如果真的難以下定決心,我希望你能跟成國公談一次,相信他會給出更充足的理由。”
於公,成國公朱勇是五軍都督府實際上的“大都督”,南遷軍戶這樁事情兵部必須跟五軍都督府通力合作。
於私,沉憶辰跟成國公朱勇討論過一番,雙方已經在這樁事情上達成了共識,有勳戚集團的表態更能說服兵部配合調令。
“好,本官會拜訪成國公。”
於謙本就是征伐麓川的主戰派,他跟沉憶辰一樣希望那塊地方能永遠平定,自然不會拒絕跟成國公朱勇的商討。
話已至此,沉憶辰沒有彆的事情,他知道於謙沒有客套閒談的習慣,於是起身拱手道“本閣部政務已經理清,那就不過多打擾於少保,先行告辭了。”
“等下,我也有一樁私事想要告知沉元輔。”
私事?
聽到於謙這麼一說,沉憶辰反倒是有些意外,他愣了一下後點頭回道“於少保,但說無妨。”
“京營兵部督官稟告,忠國公石亨從宣大邊軍調集了一批家丁入京,安插到了京營兵馬之中。此等舉動非比尋常,我懷疑是正旦朝會彈劾失敗的後手,沉元輔還請多多注意。”
石亨調了私兵入京?
沉憶辰神情瞬間嚴肅了起來,他知道石亨是個怎樣性格的人,衝動之下很有可能做出過激之舉,特彆是旁邊還有一個曹吉祥慫恿。
“謝於少保告戒,我會注意的。”
沉憶辰拱手道了一聲謝,然後就轉身離去,他打算現在就去麵見趙鴻傑,通過錦衣衛的力量去調查一下石亨,到底想要做什麼。
不過就在沉憶辰轉身之際,背後傳來了於謙的聲音“向北,正旦朝會我沒有反對廷議彈劾,其實是……”
於謙從來不是一個善於表達自己情感的人,但他心中卻始終銘記著跟沉憶辰初見送彆的場景,那時候兩人豪情萬丈引以為知己,
卻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多了幾分隔閡,相處都變得有些陌生客套。
“於少保不必多言,可能我變了,但有一點卻始終未變過。”
沉憶辰緩緩轉身,直視著於謙的眼睛,語氣堅定無比的說道“丈夫生世會幾時?安能蹀躞垂羽翼!”
這是沉憶辰第一次離京之時,對於謙說的一句話,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大丈夫在世上能有多少時日,怎能小步慢行,畏縮不前?
如今這句話再一次對於謙說起,就是想要表達自己依舊是以家國天下為己任,不會因為外界的評價便畏縮不前。同樣這句話也是告訴於謙,不用在意跟自己的關係如何,更不用解釋為何要附議廷議彈劾的原因。
因為沉憶辰始終相信,於謙有他自己這樣做的理由,是出於公心大義,而不是為了徇私利己!
如果連這點信任都沒有,那雙方就不會成為同道中人!
聽到沉憶辰再度說出這句話,於謙的嘴角不自覺的浮現出一抹笑容。
某種意義上來說,性格決定命運,於謙的剛正不阿導致他在朝堂上的處境,要遠比沉憶辰更加孤獨。
至少沉憶辰還有著商輅、蕭彝、嶽正、何聞道等等一批誌同道合之輩,有著李達、張祺、趙鴻傑等等一批生死與共的兄弟,有著李瓚、韓斌、孟大、伍東等等一批願意為之效死的部屬。
但於謙什麼都沒有,連他曾經信任的沉憶辰都變了,成為了一個朝堂上徹徹底底的孤勇者。
不過現在於謙明白,變得是這個世界,卻不是沉憶辰。他依舊沒有忘記自己的初心,可能與自己選擇的方式不同,兩人想要走向的卻是同一個終點。
開創太平盛世!
“沉元輔,慢走。”
心中千言無語,終究化成了一句慢走,於謙明白自己不需要多言。
“告辭。”
沉憶辰再次拱手,便轉身大步的離開了兵部衙門,背影灑脫無比。
但其實沉憶辰正麵的神情,卻在此刻流露出一縷痛苦,原因是伴隨著遼東軍情前來的,還有定襄伯郭登送來的大同夜不收消息。
韃虜也先撤退之際,於謙獨子於冕收到了追擊的命令,孤軍深入草原遭遇埋伏,身中數刀被斬斷一臂,夜不收拚死把他帶回了漠南蒙古邊城,如今性命垂危生死未卜。
好人終究還是被人拿槍指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