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頭，對身旁的辦公室秘書苦笑著低聲道：“總算是把這尊瘟神送走了。我的老天，自從他空降到咱們明陽縣，這弦就沒鬆過，天天跟打仗似的。”
“好在，眼前這關，看樣子是暫時壓下去了，能緩口氣了。”
隻是另一頭，陸江河卻沒有絲毫放鬆。
從公安局出來，他臉上的凝重之色就沒有散去。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裡，隻要處理完手頭的公務，他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泡在了縣委機房辦公室的電腦前。
這個年代，撥號上網的速度慢得令人發指，但他還是耐著性子，一遍又一遍地刷新著天涯論壇、貓撲社區以及各大門戶網站的新聞和博客版塊。
不斷搜索著各種關鍵詞組合：明陽、工人、衝突、三傑皮鞋廠、永勝紙業、警察、暴力、維權……
為了這件事，他還特意把沈文靜也拉了過來，讓她利用自己的人脈和即將成型的團隊資源，在網絡上進行地毯式搜索和監控。
“文靜，你那邊要多費心了，特彆是天涯雜談、關天茶舍這幾個地方，還有一些喜歡爆料的博客，都要盯緊了。”
電話裡，陸江河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你的公司怎麼樣？”
“放心吧，江河，交給我。”沈文靜的聲音顯得十分乾練，鬥誌也很足，“你不用擔心我，我這邊進展挺順利。我那家自媒體信息谘詢公司的營業執照，前天剛批下來！”
“雖然辦公地點還在找，但核心班底基本齊了。我，妍妍，還有大學那幾個死黨，再加上幾個從報社、電視台挖來的筆杆子，他們都辦了離職，準備大乾一場了。”
“哦？執照下來了？這是好事啊！”陸江河精神稍振，“那你這就算是正規軍了。正好，這次就當是練兵，幫我把網上的動靜摸清楚。”
有了沈文靜這支專業隊伍的加入，信息搜集的效率確實大大提高。
就在陸江河幾乎要被無數無關信息淹沒，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多慮了的時候，第三天上午，他辦公室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是一條短信，來自沈文靜：“江河，給你郵箱發了個鏈接，你快看看。可能就是你擔心的那個。”
陸江河心中猛地一沉，來到機房，立刻點開了電腦上的郵箱客戶端。
果然，一封新郵件靜靜躺在那裡。他深吸一口氣，用鼠標點開了那串藍色的網址鏈接。
網頁在緩慢地加載，進度條一點點地向前挪動，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終於，頁麵跳轉完成，熟悉的墨綠色天涯論壇界麵呈現在眼前。
一個用紅色加粗字體標注的帖子標題，十分醒目的映入陸江河的眼簾：
《泣血控訴！明陽縣無良企業勾結“父母官”，暴力鎮壓下崗工人，天理何在？！》
陸江河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迅速向下滾動頁麵，標題下方，是大段大段充滿煽動性語言的文字。
文章以第一人稱的口吻，描繪了工人們的悲慘遭遇，控訴了企業改製的“黑幕”，痛斥了政府公安的暴力行徑。
而在長篇累牘的文字控訴之後，在文章末尾，赫然嵌入了一個視頻播放窗口。縮略圖上，是模糊但混亂的人群和晃動的警棍影子。
陸江河伸出食指，重重地點在了那個三角形的播放按鈕上。
晃動的鏡頭，嘈雜的叫罵聲、哭喊聲、警哨聲混雜在一起，撲麵而來。視頻顯然是經過精心剪輯的，拍攝角度非常刁鑽。
畫麵中，多次出現警察揮舞警械與工人肢體接觸的特寫鏡頭，背景音裡還配上了工人淒厲的哭喊。
而工人衝擊廠區大門、投擲石塊雜物的畫麵，要麼一閃而過，要麼乾脆不見蹤影。
陸江河沒有親臨衝突現場，但憑借著處理突發事件的豐富經驗，以及對公安執法流程的基本了解，他一眼就看出了這視頻中明顯的剪輯痕跡和刻意引導。
某些鏡頭的切換極其突兀，關鍵的因果關係被模糊甚至顛倒，聲音和畫麵也存在不同步的地方……
果然，這件事還是發生了。
陸江河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鍵盤，反複觀看著那篇文章和視頻，目光時不時停留在電腦屏幕那刺眼的標題上。
他不得不承認，張興義、張興全、張興忠這三兄弟，雖然行事粗莽，但在某些方麵，確實有幾分鑽營的手段。
在這個互聯網遠未普及，大多數人還對“網絡”這個詞懵懵懂懂的年代，他們竟然能想到利用網絡輿論這把雙刃劍來發難，這份心思和對新生事物的嗅覺，著實有些出人意料，或者說，是始料不及。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商業糾紛或者群體性事件，而是摻雜了更複雜的官商博弈味道。
正當陸江河凝神思索，試圖理清這背後存在的更深層次的關聯和推手時。
辦公桌上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尖銳的鈴聲在安靜的機房裡顯得格外清晰，打破了他沉重的思緒。
他微微一怔，拿起手機，屏幕上跳動著“沈文靜”三個字。看到這個名字，陸江河緊繃的神經下意識地鬆弛了幾分。他劃開接聽鍵，將手機放到耳邊。
“喂，文靜。”
“江河，你看到那個帖子和視頻了吧？”電話那頭傳來沈文靜清脆又帶著甜意的聲音，像一股清泉，瞬間衝淡了他心中積壓的幾分焦躁和陰霾。
她的聲音總是有一種特殊的魔力，能讓他紛亂的心緒安定下來。
“嗯，剛看完。”陸江河的聲音依舊有些低沉，但已經不像剛才那樣緊繃，“動作倒是挺快。”
“我仔細研究了一下那個視頻，”沈文靜的語氣立刻變得專業，還帶著幾分敏銳。
“可以百分之百確定，是經過惡意剪輯的。很多關鍵的畫麵被抽掉了，聲音和口型對不上的地方有好幾處，背景音裡有些聲音是後期的，而且還刻意放大了。”
“以我過去在報社跑新聞的經驗判斷，想要找出技術上的破綻，拿到證明它是拚接、歪曲事實的證據，並不算太難。”
她頓了頓，語氣又透出幾分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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