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都啞巴了？”陸江河停下腳步，環視了一圈略顯沉悶的同僚們，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剛才不是還挺興奮的嗎？彆光顧著看，都說說想法嘛。”
他頓了頓，笑著說，“咱們是來學習取經的，不是來旅遊觀光的。這麼大的陣仗擺在麵前，要是連點感悟都沒有，那這趟就白來了！思想碰撞才能出火花，都說說，有什麼啟發？”
領導發話了，下麵的人自然不能再沉默。
一邊經貿委的年輕人定了定神，率先開了口：“陸縣長，我是真沒想到，一個家具市場能做成這樣……這規模，這氣派，沒得說！咱們明陽要是能有這麼一個地方，哪怕隻有十分之一大，那招商引資就好做多了！”
旁邊經貿委的一位科長也接話：“是啊，關鍵是品類太全了，隻有你想不到，沒有這裡找不到的。客戶來了，選擇麵廣，購買力自然就上去了。”
“還有這人氣，”另一人補充道，“您看這人流量，周末估計更不得了。有人氣就有財氣，這道理走到哪都一樣。”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話題無非是圍繞著規模宏大、種類齊全、市場繁榮這幾個方麵打轉，感慨著羊城的發達和明陽的落後，言語間不乏羨慕，也帶著幾分回去後該如何複製的焦慮。
陸江河聽著，沒怎麼插話，隻是偶爾點點頭，目光卻始終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琳琅滿目的家具。
直到大家的討論漸漸平息，他才輕輕歎了口氣。
“大家說的都有道理，”他緩緩開口，“規模、品類、人氣，這些都是咱們明陽需要學習的地方，也是我們這次考察的重點之一。”
“但是，”他加重了語氣，“咱們好像都忽略了一個最核心，也是最容易被咱們明陽那些‘土老板’們忽視的東西——設計！與時俱進的設計感！”
“設計？”眾人微微一愣，顯然沒太跟上陸江河的思路。在他們固有的觀念裡，家具嘛，結實耐用是第一位的，款式過得去就行，設計這東西，太虛。
陸江河伸手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展位上一套線條流暢、配色大膽的現代風格客廳組合：“你們隨便看看，就說眼前這個沙發，這個茶幾，這個電視櫃，整體的線條感，色彩的搭配，包括一些細節的處理……拿到咱們明陽，哪個廠子能做得出來？能想到這麼去做？”
“彆說明陽了，就是放到咱們江洲市，能比嗎？咱們那邊很多家具廠，做的還是十幾二十年前的老款式，有的甚至還停留在七八十年代那種傻大黑粗的審美上！用料再好，做工再紮實，那也是落後的東西，年輕人誰會買賬？”
這話如同冷水潑頭，讓眾人瞬間清醒了不少。
是啊，光看規模和種類了，卻沒注意到這裡的產品，哪怕是最普通的款式，都透著一股明陽縣產品所沒有的洋氣和新潮。
這時楊壬瑩猶豫了一下，小聲說了一句：“陸縣長，其實……我覺得守舊，有時候也是一種風格嘛，比如那些中式紅木，講究的就是傳承和經典，也不能一概而論吧？”
陸江河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守舊當然可以是一種風格，經典款永遠有市場，就像故宮的紅牆綠瓦，永遠是經典。”
“但我們現在看到的，是大部分明陽家具廠，根本談不上什麼風格，就是單純的技術落後、觀念陳腐，把‘醜’當‘經典’，把‘土’當特色！”
他停頓了一下，環視眾人，然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語氣變得更加嚴肅和直接：
“而且我指的守舊，不光是產品款式，更是這裡——”
“是咱們明陽那些老板的腦子！思維僵化得厲害！”
在場的都是自己人，陸江河說話便也沒有那麼多官場上的顧忌。
“一個個坐在家裡閉門造車，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總覺得自己那套是最好的，聽不進外麵的意見，看不到市場的變化。稍微做出點成績，就沾沾自喜，覺得可以吃一輩子老本。眼界太窄，格局太小！”
“人家這裡的設計，是跟著國際潮流走的，咱們呢？還在模仿十幾年前人家淘汰的東西！”
“缺乏創新意識，缺乏品牌觀念，更缺乏走出去和引進來、與高手過招的勇氣和魄力！這才是我們和羊城這些先進地區，最根本的差距所在！”
陸江河這番話，可謂是一針見血，甚至有些不留情麵。
剛才還覺得震撼和羨慕的眾人，此刻臉上都露出了深思和凝重的神色。
陳應龍更是連連點頭，臉上掛著幾分慚愧：“陸縣長……您說得太對了！一語中的！我們……我們確實是坐井觀天了，光看到人家的規模，沒看到人家成功的內核啊！”
“是啊，關鍵還是觀念問題，腦子不活，思路打不開，給再好的政策也沒用。”
“那些老板，確實得敲打敲打了，不然明陽的產業升級，就是一句空話！”
眾人紛紛附和。
眼前這場關於“設計”與“守舊”的討論，固然點醒了考察團成員，讓他們看到了明陽與先進地區在產品層麵的巨大鴻溝。
但這，僅僅是表象。
而由這表象所牽引出的，直指問題核心的，正是他此行南下羊城，埋藏在考察交流之下的真正圖謀——招商引資！
而且他要的不是那種錦上添花、你好我好的溫吞合作，他要引的是狼，是能攪動明陽那潭死水、帶來顛覆性衝擊的過江猛龍！
這念頭，絕非此刻在環球家具博覽中心受了刺激才臨時起意。
早在出發前，就在明陽縣小禮堂那場關於產業升級的座談會上，陸江河就曾以一種近乎試探的口吻，拋出過築巢引鳳、引進外地優勢企業，與本地廠商同台競技的想法。
然而，回應他的，是瞬間炸開的反對之聲。
反對的理由五花八門，但歸根結底，無非是“保護本土產業的陳詞濫調，以及那份深植於骨髓的、不願被打破舒適區的守舊與自大。